送走钟利贞,朱成钧并不急于去见教谕谌审言,而是一个人很没形象的背倚太师椅,两条腿交叠着摆在茶案上。人五人六的端坐着跟四个贪官污吏‘坐地分赃’,对一众道貌岸然之辈赔笑脸,这是一件自己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现下无人,朱成钧很自然的就显露出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随意和不羁。
这时,沈泽走了进来,“东家,教谕大人正在研读‘县学改良’一策。”
“他读过之后是什么反应?”朱成钧眯着眼随口问道。
沈泽眉头微骤,有沉思、有振奋、有惊诧……恕他找不到更好的词去形容。
看到沈泽此刻的神色,朱成钧知道这位教谕大人此刻的心境应该很是复杂。
宋代县学属于官学,以朱成钧现在一介‘书生’的身份别说参与管理就算想进去受学都没有机会,既然是官学没点官府背景的寻常百姓子弟连门槛都摸不着。然而,县学虽为官学却属于地方,其教学经费主要来源是学田产出以及乡绅捐赠,这些年来宋廷内忧外患学田产出均被拨作军资,乡绅捐资热情不高,就凭那么点经费根本不足以维持县学正常运转,现在的钟离县县学已是差不多徒有其名。
朱成钧半睁开眼,懒洋洋的询问道:“你说他会不会答应我提出的条件?”
白给钱还挑三拣四?读书人什么时候变清高了?
“本县财政紧张,县学几乎停摆,这时候有经费注入,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沈泽话锋突然一转,心中的疑惑不吐不快,“东家用十年学制衔接县学,只怕是行不通,县学毕竟是官学,私学培养出来的学生即便如何优秀,毕竟县学能给的名额极为有限,众多十年寒窗的寻常百姓家学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升入县学进行深造。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们参加州试。但,东家不断的给私学注入大笔资金,最终又能收获到什么?”
沈泽也想不明白自家东家为何突然对办学一事有了这么高的热情,先是出资资助县学,而后又大力发展乡镇私塾,搭建一条众多学子能从乡镇直通县城的求学之路,而自己本身又能收获什么?最是负心读书人,大笔白花花的银子投在几乎看不到收获的地方去,难道东家是银子多了没地方花?不能啊!既然银子是东家经商所得,自然是东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自知无权过问。
朱成钧看了一眼为自己银子肉疼的沈泽,说道:“私塾尚且要交束脩,我所创办的私学,收个学费什么的应该不过分吧。再说了,启明书社的销路也需要拓展,私学的学生就是我们最稳定的客户,想不赚钱都难。”
朱成钧回想起后世砸锅卖铁也要供子女上好学校以及上各种补习班的高昂热情以及焦虑心态,就算如此他们的子女大多数也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放在这个考取举人功名就拥有入仕资格的时代,历朝对读书人最为敬重的宋代,朱成钧坚信他们的热情和急切绝对比后世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有过之。
无缘官学的寻常百姓子弟只得上私学,私学的教学质量完全取决于私塾先生的个人学术修养,在这样的受教育背景下,寻常百姓子弟对比接受过系统教育的官宦以及富贵人家子弟在科举考试上根本没多少竞争优势可言。
寻常百姓家子弟要想在科举考试上大放异彩,要么有幸得遇名师教授即师资力量加持,要么个人天赋卓绝且肯下苦功夫,这也是寒门子弟鲜有能竞争得过高门子弟的根本原因所在。
上学堂读书在这个时代乃家境殷实者的专属,对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平头老百姓而言读书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
在朱成钧看来读书认字的机会都得不到,这让生存在社会最底层老百姓还能靠什么去改写命运,完成人生逆袭。不读书开阔眼界,提升个人认知能力,就算哪一天被逼得揭竿而起,日后在这条道上也注定走不长远。他们是这时代的底层,自己是后世文明社会的底层,朱成钧对这个时代的底层百姓有着极深的共情能力。
现在自己就拥有改写他们命运的能力,朱成钧自认为应该肩负起这一重任来。银子再多握在手里也产生不了丝毫价值,银子只有用出去才能创造价值。
为了改善私学的现有状况,朱成钧设置了五年启蒙教育与五年通识教育(类似于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学制用于衔接县学,即便底层学子能进入县学深造的机会很渺茫,自己此举最起码也能强化底层百姓家学子在科举考试中强化竞争力,作为后世深受应试教育影响之人要想成批量的培养很会考试的人才来难度并不大,朱成钧坚信在自己设定的教学体系下一定能够培养出一大批走向仕途的读书人,在健全完善的教学机制支撑下,由此踏上仕途的学子也必将源源不断。
得到朱成钧的提点,沈泽顿时两眼放亮,这笔生意现在再算似乎无论怎么算都划得来,把生意的主意提前打到读书人头上,想来也只有自家东家一人。
朱成钧抬起交叠得有些麻痹的双腿,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怕了拍沈泽的肩膀,脸上带笑道:“走,随我一起去会一会教谕大人。”
来到处理日常事务的阁楼,朱成钧差点跟教谕谌审言撞了个满怀。朱成钧见谌审言满怀激动的模样,不禁笑了笑,道:“谌大人这般着急是要上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