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非全身赤裸地被绑在刑台正中,背靠着一根粗大木柱,周围观望者人山人海。旁边,粗壮的行刑师手拿一片薄薄利刃,狠狠往那凶器上喷了口烧酒。
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对行刑者,也是个考验。天遥站人潮中,眼睛红肿,神情冷凝,一身素缟白衣。周围,骂声不绝。卖国通敌的叛贼,谁不痛恨。
佑非的血肉一片片抛向人群,很快被人踩得稀烂,混入泥土尘埃。佑非的每一块骨头都被人用铁镐利器砸碎,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到了傍晚,只剩下一颗眼眸半睁的头颅。迎着夕阳斜照,行刑师将它高高抛了出去。
天遥伸手,稳稳地将它接入怀中,转身离开。本来还是以常速行走的,忽然就越跑越快,胸口的血腥气一直往喉咙处涌着。尽管天遥紧紧地咬着牙关,鲜血还是不停地从唇缝中溢出流下。牵萝王城建于平地之上,但两面都由山地包围。
天遥发了疯般地狂奔着,竟奔出了牵萝王城,来到郊野的一座小山峦上。“啊啊!”迎着昏黄暮色,天遥抱着佑非的头颅,仰天大喊,声音又是凄厉,又是苍凉。
胸前白色衣襟,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不知是佑非的血,还是他咳出的血。眼中流下的不再是透明的泪水,而是鲜红血泪。大喊过后,天遥忽然又垂下头,发了狂般吻着手中的那颗头颅。
从眉稍眼角,到每一根发丝,都不曾放过。最后,用温热的唇舌撬开不会反抗的牙关,与那冰冷唇舌疯狂抵死纠缠。“苏…大哥…”哽咽的、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在天遥耳边响起。天遥慢慢回头,看到的是已经哭成泪人,正一下下抽泣的归晴。
“你来这里做什么?”天遥脸上挂着鲜红血泪,目光呆滞“我…不是给了你银子,让你好好讨生活去吗?”
“归晴知道苏大哥要离开牵萝…我想留在你身边…”归晴望着他,抽泣得越发厉害。当日琴音剑舞的三人,如今一个身死,一个心碎。
他不是受恩惠不图报的人。虽然前尘往事皆不记得了,他却记得是天遥带他走出囚林,是佑非事事处处哄着他,擦去他的泪水。天遥见他目光坚决,坐下拥着佑非头颅,一言不发。归晴站在他身旁,直至夕阳西下、星斗满天。
“你说,这个地方…佑非可会喜欢?”过了良久,天遥才如梦呓般开口。“是。从这里望过去,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牵萝王城。”
归晴流着泪回答。天遥点点头,将佑非头颅用衣襟兜了,俯下身子,开始在地上用双手慢慢挖土。这片地土质坚硬。很快,天遥的双手便指甲绽裂,鲜血淋漓,但他仿若无知无觉。
归晴不声不响地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和他一起在地上挖着。两个时辰后,一个石砌陵墓在满天星斗之下的山峦上出现。从这里望过去,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王城…佑非,你会喜欢。
***是夜,苏侍郎府中忽起大火,幸而一家老小、佣仆杂役大都无恙。只有新封了羽林中郎将的苏天遥,和他从军中带来的贴身小厮未曾逃出。
天遥年方弱冠,又前途无量,如今早逝,众人无不为之扼腕。白发人送黑发人,苏侍郎更是悲痛欲绝。国家正值用人之际,牵萝王为了招揽人材,正好拿苏天遥的死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允以风光大葬。
红青杠木的棺材外面镶了层薄薄黄金,四角各坠一明珠,盛放在漆成深黑的描金车辇之上。上方悬挂着以孔雀羽翎混了金线、织成的美仑美焕华盖。送葬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如同蜿蜒而行的素色蛟龙。
初冬冷冽的空气中,漫天飞舞着白花花的纸钱。郊野的山峦之上,有身形一高大一瘦小的两人,身披黑色斗篷,牵着匹健马,面朝王城,将这幕尽收眼底。
“父亲…孩儿不忠不孝,上不能为国尽忠勇,下不能侍父母终老…从今往后,父亲只当没有生养过孩儿吧。”那高大的身影面朝王城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苏大哥…”瘦小的身影上前,声音哽咽地将他扶起。“归晴,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世上,再没有苏天遥这个人。”黑色斗篷滑下,露出张刚毅英武,却笼着淡淡哀愁的面容。
“…是。”归晴擦了擦腮边落下的泪水“仇…仇心。”“这世上…从今后只有仇心。”仇心转过身,用残破、满是擦伤划痕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座石砌的无碑陵墓,如抚摸情人的发丝,声音忽然温柔悱恻“佑非…我此番前去,如果有命回来,便在此间结庐,永生与你相守,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