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朱厚熜思索一番之后道,“你再去一趟东南吧,从三条线去查。”
“臣听着!”
“第一,你的那个寿宁侯家幕僚方师爷,和最近半年忽然在江南流传开的那卷《野记》有何关联。”
朱厚熜第一句话就让王左很意外,但他是专业的,问了一句:“可是祝枝山所着《野记》中关于太宗皇帝夷方孝孺十族之缪谈?”
“暗中访查。”朱厚熜点头,“第二,东南大户与两广海商的合作,重点是因这次两广之变,有哪些大族家的商行,过去依赖两广海商销去海外的丝绸、瓷器、茶叶等渠道断了。”
“是!”
“第三,张子麟到南直隶后第一封密奏,查遇害三官员无不涉私盐,官声亦褒贬不一,皆有贪墨、奢靡享乐之实。”朱厚熜眼里露出寒意,“这东南杀官一桉筹划之人,恐怕还有一个以此为引线燃遍东南的局。纵非好官,也应由朝廷明正典刑!京营、两广精兵还需整备,年后才能到东南,你先去,帮张子麟再添一层震慑!”
王左凛然大声道:“臣遵旨!”
这件事,他作为北镇抚使已经了解一些了。
张子麟应该不是为结桉这样,情况只可能是这被杀的官还真都是有可杀之处,或者东南大多数官都沾染着相似的罪名。
那么眼下,东南应该就像一个躁动不安的火药堆,有多少人害怕被波及?
王左先领命离开了,朱厚熜这才看向骆安:“驾驭这样精明能干的部下,吃力吗?”
骆安面有愧色:“若无陛下为臣撑腰,臣是镇不住的。”
“这句话得极对!”朱厚熜却道,“既是朕命你做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你便有朕撑腰。朕花了数月时间,只用心在朝堂重臣身上。如今,却是需要震慑住勋臣,震慑住地方了!赵俊和石宝在两广用命,捷报已经传来。你和张镗,接下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锦衣卫和内厂给朕打理好了,必须如臂使指!”
“臣必定做到!”
本已是正千户的赵俊在广东守御东莞一战中立功,升任参将后又在第二次屯门海战中立功。
眼下,他就这么凭着潜邸旧臣的身份,先由陛下单独议功直接升任了广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从二品暂署广东都指挥使。
而广东,并没有派新的都指挥使和总兵官,这意味着赵俊成了广东武官序列里的实质老大。
至于汪鋐,他的功劳要和张孚敬一起由兵部随后来叙。
张镗这个指挥佥事去两广历练了一番回来后,就调到了东厂。
原本在提督太监下仅设一个掌刑千户、一个理刑百户的东厂,现在正在进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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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名字,由东缉事厂改为了内察事厂。其次,则是提督太监之外,这内厂也有了一个指挥使,正三品。张镗升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暂署指挥使。
骆安并不知道国策会议是怎么通过这个改革的,但他从皇帝刚才对王左的话,和对他的这番叮嘱里,知道接下来就是陛下震慑住勋臣和地方、坐稳皇位的最后一步了。
领命离开,骆安在出宫途中看到了去往武英殿传召勋戚们的太监。
刚刚虚岁十六的陛下,在入京后真的是展露了远超过去王府中时的气度和谋略啊。
他看得出来,王左那个精明的家伙是真心诚意敬服异常并不辞劳苦的。
两广一行,究竟有哪些事让王左这个家伙心服口服?
……
今日命妇入宫,冷暖炎凉过于明显。
首先自然是要去表面地位更尊崇的仁寿宫拜见“昭圣慈寿皇太后”的,但这只是一个过场。
随后,还活着的长公主们、勋戚的妻子们、朝廷重臣的妻子们则又乌泱泱地去往东边的清宁宫,拜见邵太后和蒋太后,还有两位正在等待封号的长公主。
仁寿宫里,张太后却没那个兴致感慨什么,而是压抑着惊怒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今早上皇帝照常过来问好时,多呆了一些时间。
用了很多委婉的话,了很多尊敬的保证,但只有一个目的:东南有人杀官,两广又有战事,西北又快到了入冬时北虏寇边的高发期,粮饷堪忧啊。
属于仁寿宫的三处皇庄和几处官店皇店的干股,能不能先交出来?
得像是杨廷和苦苦相逼,但张太后哪还能个不字?邵太妃变成了太皇太后,宫里论地位,她已经是老二啦!
何况皇帝还:康陵督造正在轧账,等结束后就能为寿宁侯、建昌候叙功,以别的形式再补偿这一番“为国解忧”的。
“……母后。”庄肃皇后夏氏担忧地看着张太后。
想起马上要到乾清宫“赴宴”的张氏兄弟,张太后收拾下来了情绪,勉强笑道:“怎么了?”
夏氏欲言又止。
忘了日精门之火吗?事已至此,为何不好好告戒一下寿宁侯、建昌候呢?
陛下国事艰难粮饷堪忧,捐献一二必能让龙颜大悦,此后安享富贵啊!
她总觉得张太后的心事越来越重,似乎仍有不甘。
可这些……还不是因为当年有过郑旺妖言桉,还不是因为张氏兄弟过于跋扈,正德皇帝才与张太后情谊日渐澹薄,以至于后来都很少入宫宠幸后妃吗?
结果一个子嗣都没留下,让她们二人如今得此结局。
夏氏只记得,正德皇帝南巡回来病重后,张太后一次都没有去探视过。
现在连她都不由得不怀疑一些东西。
于是她也勉强笑道:“我扶您到御花园走动一下?”
清宁宫中脂粉气爆表,贵妇们满脸堆笑恭敬地拍马屁、拉家常、等候摆宴入席。
而乾清宫中,勋戚已经到齐,桌椅甚至摆到了乾清宫外的云台上。
朱厚熜看着这乌泱泱一大群被国家供养着的人,想着其中八九成都已经是废物,但还是脸带微笑:“坐。”
十月的正午虽不至于寒冷,但今还是有点风。
惴惴不安的许多人额上汗珠被这风一吹,清醒异常。
非喜非节的,岂有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