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她突然听到朱厚熜的呼唤,声音里颇为精神及兴奋。
朱清萍赶紧提着灯笼走过去,然后又喊醒一个打瞌睡的宫女快去把灯挑亮。
“陛下,可是要去官房?”
这词指的就是上厕所的角落,那里有御用的净桶。
“不是,把东暖阁的灯点上。”
朱清萍听着帷帐内窸窸窣窣的声音,陛下显然是在穿衣服。
片刻之后,就见皇帝穿好衣服兴冲冲地走了出来,直奔东暖阁。
“帮朕研墨。”朱厚熜先拿着钥匙打开了一个柜子上的锁,然后又拿出了从安陆就带来的那个匣子。
朱清萍也不好劝,研出一些墨汁后就先去拿了件衣服过来:“陛下,夜里更凉。要御膳房那边送些什么来?”
“泡杯茶便是。”
朱清萍看他利落地加了这件衣服,又坐到了御座上聚精会神地一手执笔一手翻书,也不知道他之前究竟睡着过没有。
泡好了茶坐在了不远的地方待命,朱清萍就只是在那看着明亮烛火中心无旁骛的皇帝。
恐怕会一直到快天明时直接去常朝吧?
皇帝并没有多喝茶,于是估摸着茶水已经凉了,她便默默再去泡一杯新的。
如是无话,只有她安静伺候的声音,还有皇帝翻动书卷的声音。
静夜中别有一番安宁的味道,朱清萍渐渐从担心转为放松:看得出来,之前让他心事重重的忧虑已经不在了。
不知多久之后,朱厚熜终于放下了笔,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站了起来。
“传些点心过来?”朱清萍上前问道。
朱厚熜看着她咧嘴笑着摇了摇头:“常朝后再说吧。你困不困?”
虽然有一点,但朱清萍自是摇头。
“过来。”
朱厚熜站在那冲她招了招手,朱清萍疑惑地走到御案前,只见他嘴角有一丝略带捉弄的笑意。
“朕要你做一件事,替朕费一费心神。”
“陛下吩咐就是。”
朱厚熜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纸递给她:“朕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应该能做得到。朕今年要读的这些书,你也先多多研读,好与朕一起讨论。”
朱清萍顿时懵了,看着纸上那些四书五经及程朱集注。
什么意思?
“这是一桩大事,一定不可轻忽。昨日朕左右为难,就是没找到办法。”朱厚熜认真说道,“你知道朕之前在王府,其实还学得浅。现在坐上了皇位,有些事顾虑便多了。但学问上,朕也不能差臣下太多,总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是。”
“……陛下若要精研学问,奴婢记得陛下曾说过听讲……奴婢愚笨,如何能……”朱清萍一头雾水又诚惶诚恐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朱厚熜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众臣都认为朕似有宿慧、聪颖非常吧?”
朱清萍想起他几乎醉心正事的那种成熟感觉,点了点头。
“朕是皇帝,朕在众臣心目中的印象越聪明越好,你懂吧?”
朱清萍再点头,殊不知众臣不一定这么觉得,但她当然是站皇帝这边的。
“可朕在学问上其实还很浅,偏偏现在已经有的筹谋里,朕一定要学问精深才行,而且不能是慢慢向臣下学习。”朱厚熜是无法对他解释其中讲究的。
找杨廷和这些人学?那就失去了将来在这方面做出点什么成果的主动权。
真找王守仁学?理学门人会集体跳脚的。
找严嵩这样的人学?不行,那哪里比得上本身就深不可测带来的威压?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就连潜邸旧臣也一样。
装就装彻底。
所以不如让朱清萍去帮自己啃一啃最难的那些关,由她白天没事的时候先读通,然后晚上两人再讨论。
至于这样能不能达到把这个时代的儒家学问研究到一定水平的目的,朱厚熜是按自己需要去做事的,自然有他的学习方法去做归纳、分析和演绎注解。
本身他们现在也都是按照自己需要去注解经典的。
能有一定水平时,平常自然能通过零碎的点,以各种形式从各种人那里“考较”出一些他们的见解。
飘不飘的,总要试一试,这个事如果做成了,那效果非常强。
朱清萍还是不理解,但她很听话:“奴婢一定尽心研读……”
朱厚熜满意地点头,然后伸手自然而然地在她头上揉了揉:“相信自己!朕再去补一会觉。”
朱清萍呆立原地:明明我大,怎么能自然得像是长辈鼓励小孩子一样呢?
她低头看了看纸上的数目,感觉脑子有点晕。
那以后,白天多了一桩事,读书。夜里也多了一桩事,陪皇帝读书?
为什么非要通过自己来一起学?
她就是想不通这个问题,因此越想越多。
而殿角官房里,传来了微弱的水声。
朱清萍偷偷往那边瞄了一眼,同时抬手理着自己刚才被揉乱了一些的头发掩饰心绪。
刚放完了水的朱厚熜就在她视线里毫无杂念地准备去补觉。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学问这件事,朕要悄悄研究,然后惊艳所有人。
好不容易拥有一颗顶级脑袋瓜,我能像半听天书似地被人糊脸?
现在朝堂里,哪个不是顶级脑袋瓜?
前有钱宁、江彬案件被杨廷和设局,后有经筵辩经听不全懂。
这样下去真能驾驭好这嘉靖一朝层出不穷的人精们?
天才般开局的朱厚熜已经不能容忍自己在任何外臣面前展露出弱小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