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他爹。
他也相信他自己。
……
离五月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严嵩和刘龙的工作量加大了。
仍旧只是统计在京朝参官们应殿试策的奏疏中所谈及的大明弊病,还有他们的解决办法。
这些东西摘录、统计得多了,严嵩和刘龙也渐渐感觉到许多人笔下的千篇一律。
用词用典可能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
里里外外看去,大多数人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开源节流。
严嵩抽空抬头看了看皇帝,心里掠过一丝佩服。
十五岁确实正是记忆力、精力都非常充沛的时候,但如此耐得住寂寞、容得了枯燥可不是一般少年人能做到的。
作为现在满朝臣子中与皇帝接触最多的外臣,严嵩越来越佩服这个皇帝的不一般。
杨廷和其实已经赢了。
只凭他力主选立了这个皇帝,青史之中杨廷和必然因此得到一句赞誉。
现在,皇帝在看随着最先进京的费宏一同呈进来的奏疏:同样是应殿试策,这是快马送去给入京重臣的。
陛下对于这次策问贡生及众臣的重视,可见一斑。
杨廷和反应那么激烈,绝非无缘无故。
但皇帝的耐心,其实也远超杨廷和想象。
严嵩也有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皇帝成年人的眼神与他年轻外表之间的矛盾。
就在这些思绪里,张佐手里捧着一封东西快步走了进来,又有点像那天跑进来送那封“钱宁、江彬”案审讯进展奏疏一样。
严嵩的心提了起来,就听张佐近前禀报道:“陛下,咸宁侯病重垂危,因心忧爵位袭替,故而先行送了遗表入宫。”
朱厚熜呆了呆,暂时放下了费宏的奏疏:“咸宁侯已经病危?上月去视疾的御医怎么说的?”
“……病入膏肓,药石难医。”张佐已经长进了很多,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些问题,提前准备好了。
朱厚熜想起老秦口中神奇的大明太医院,心想莫非御医真这么厉害?
老人熬不过冬的多,但现在已经都夏天了……
朱厚熜想了想就说道:“吩咐下去,朕亲去视疾。”
严嵩大惊失色,但是强行按捺下了自己站起来劝一劝的冲动。
皇帝亲自到臣子宅中探望,这是何等重恩?
而咸宁侯仇钺若真到了弥留之际,恐怕知道了皇帝圣驾莅临就可以放心瞑目了。
更重要的是,咸宁侯是勋臣。
忠武谥号正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江彬部将在汤麻九之乱中杀良冒功的案子正在审,皇帝在刚刚让杨廷和“心灰意冷”首次主动请辞之后探望武臣……
这又是了不得的信号。
没办法,藩王继统又先声夺人的他,现在太多举动都能被解读为信号,让许多人不能不多想。
天子还是起驾了,司礼监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先行赶往咸宁侯府吩咐接驾。
这几日告假在家的仇鸾自然知道自己承袭咸宁侯的爵位稳了,他和身染重疾的父亲、病重垂危的祖父齐齐感动落泪。
皇帝视疾咸宁侯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艳羡的、警惕的、愤然的……不一而足。
可皇帝毕竟只是过去看了看,在侯府总共也没有停留超过一刻钟。
象征意义大过真的商议什么。
对文臣来说,更大的震动是那天晚上从宫里传出的旨意。
几匹快马在夜里出了城,直奔通州。
在通州驿馆,王守仁和随他一起进京的两个弟子刚刚抵达,驿馆里还住着于谦的后人于允中。
“于公得谥忠武,实至名归。”王守仁向于允中敬酒,“于公泉下有知,却必然洒脱一笑:清白在人间便足矣,哪管史册如何臧否。”
“抚台若早生一甲子,家祖必引为知己。”于允中恭敬地回礼,“卑职在杭州,亦早闻抚台英名。今日一见,既佩且服。家祖之后,允文允武之国朝干臣,以抚台为最。”
王守仁心里有点感慨:于谦后人,终究还是唯唯诺诺,嘴里很甜了。
他觉得人人可成圣,但这成圣之路,也很看天赋与品性,各人在致良知的道路上成就也各有不同。
“于兄谬赞,阳明受之有愧。”他微笑着说道,“今夜邀于兄共饮,一则实在钦佩于公,二来嘛,吾在学问上别有见解,也愿厚颜借于公一寸光,传扬心学呐。”
于允中愣了愣,心里还在找着怎么回复更加合适的词句,就听门外驿丞喊道:“王抚台?有圣旨到,快快出门迎候接旨!”
王守仁也很意外,于允中心里想着你还嫌名声不够大?人还没到京城里,又有圣旨来了。
连夜赶来的太监见到了王守仁之后并不摆谱,等王守仁面北跪下之后就开口宣读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闻王守仁学问精深,见识非凡。着令王守仁充任六月初二经筵值讲官,剖讲经义,以解朕惑。钦此!”
王守仁心头大震,立刻跪拜在地:“臣王守仁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让他充任经筵讲经官意味着什么吧?
他所认可的心学,在某些人眼中可是异端邪说!
还没进京,宸濠之乱叙功之外已有一团新的风暴围绕着王守仁。
但既然事涉心学未来,他不舍得拒绝,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逃避朝堂风雨。
天子对心学也有所耳闻、也颇感兴趣么?
后面就都是大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