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到了，阁下。”
出租司机的语气很恭敬，大约是因为她的魔法的缘故。
“不用找了。”她从回忆中惊醒，丢下钱，走出车门。
面前就是她的目的地。
柯曼联盟大学奥术魔法学院静静躺卧在蓝洛提亚丘上，它庞大而造型古怪的建筑群顺着山丘柔顺的东南面平铺而下。
对于一般的大学而言，“造型古怪”这个形容词是绝对不可能用在建筑物上的--但柯曼联盟大学奥术魔法学院不符合这句话。学院那多姿多彩的建筑物，已经成为了中立都市德兰的著名景点。
比如东北角那栋命运魔法研究系的系楼，就是个浮在空中的蓝色正二十面体，每一面都刻着数字。另外，每天还都会转，这个加值（或者减值）会被用来修正系内的许多事物和分数。据说每天都会有至少五十个学生在试图用各种办法影响该楼的转动，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确切有效的方法。建筑师的抗魔确实做得相当不错。
坐落在山脚下正中央的赫尔蒙特多元实验室则有一个巨大的鸟笼状强化水晶拱顶，可以设定为透光、部分透光或不透光，给实验者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条件--可惜为了节省成本，屋顶不能开启，否则就可以当作体育场用。这个赫尔蒙特实验室由于预算充足，据说损坏率是全学校最高的。
召唤与契约魔法系没有系楼，所有的学生都在一具超大型高等恶魔干硬的尸体上课，以便让他们深刻记住有漏洞的契约会造成的后果。这玩意传说中是启蒙时代的大魔法师们研究的时候召唤出来的。
学院里面还有几栋传说中的建筑物，比如异域传送魔法系本部和灵界地理系系楼，平均每两三年才会在学院中出现一次，据说招生也只有两三年才招一届；空间改变技术系的办公楼据说总是在学院内部，但除了该系的教授之外，没有人知道它现在被折叠在校园哪个角落。
现任的校长是魔法仲裁协会常务委员会常务委员，研究的是引力与反引力技术，所以他的办公室总是在学院上空飞啊飞。有传闻说，“多炮塔物语”就是他投资拍摄的，不过不知道是真是假。
几乎每栋建筑物都有其特异之处，只有一栋建筑物例外。那栋建筑物是一座造型古朴的青石塔，隐藏在兰洛提亚丘顶端最高点的树丛之中，傲视着山丘之下所有的建筑。这座青石塔的历史，要比学院中任何一座建物的历史都长。在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面，它都以“最高魔法塔”的名字为世人所知。直到它不再担任那个任务，可以显露在天日之下后，人们才在它脚下的蓝洛提亚丘上建起了柯曼帝国大学。在大陆战争结束后，随着整个国家国名的变化，柯曼帝国大学也变成了柯曼联盟大学。
如今，这座青石塔仍然是学院中最重要的建筑物之一。它现在的名称，叫做“答辩之塔”。
她沿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向蓝洛提亚丘的顶端而去。看到她的到来，答辩之塔附近所有的防护魔法都被撤去，以迎接今天答辩的主角。已经有一百多名旁听者坐在答辩塔的大厅之中，但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主角的到来。
她的脚步停留在阶梯的中段，出示了魔法徽章。周围的树丛自动散开，留出一块开阔的空间，一座东方式的凉亭藏在其中。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德兰永久中立自由市。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凉亭，在石椅上坐下，向下眺望。今天城市的上空没有云。
这里仍然保留着上德兰、下德兰、新德兰的叫法，却已经不再隶属于不同的国家。一度被人为划分为四块的大都市，已经重新统一在“中立”的名义之下。现在，这里重新成为了柯曼联盟的首都。
“你的国家，又重新成为了一个国家。起码，在名义上成为了一个。倘若你能看到，你会觉得高兴吗？”
她的手斜托住脸颊，带着淡淡的笑容低声道。
“没有经过战争哦。是我们所有人一同努力的结果。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现在的她，或许会感觉到惊讶。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魔法师之一，她竟然这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不过，恐怕你也不会感觉非常高兴吧。你不仅仅是爱柯曼，也不仅仅是爱人类，你爱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智慧生灵。当你发现自己已经踏上错误道路的时候，不惜流放自己去改变世界。如果说位置决定脑袋，你宁可放弃自己的位置去实现你的目标。”
她淡淡地说，就好像他还生活在她的身边，她的身体之中。这种习惯，是十年前养成的，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别人都说你是一个战争狂，是一个在战争中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赌徒。但我知道，你其实是一个讨厌战争的人。如果你知道你的力量会用光，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还是你已经不想再留在这个世界了？”
从这里眺望下去，可以看到全球魔网发出的淡霭色的光芒。
“你知道吗？在你离开之后，你所梦想的全球魔网已经建成了呢。现在，法师和牧师们已经不用辛苦地准备魔法了，他们可以随时从全球魔网上得到魔法，并用自己的力量来使用。我们还探索了外层位面和其他界域呢。有些很像彼岸世界的地方，我们已经和里面少数的灵魂得到了沟通。不过，恐怕你不会在那里吧。”
如果你在那里的话，起码她还可能得到地址。但你不在任何地方，就好像你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不，你来过的。你来过这里的证据，留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抬起头，空中有飞机和飞艇用尾迹切过天空。反重力技术和喷气式推进技术的成本已经降低了，也有一些零星的“空中飞板车”和“空中装甲战舰”之类的东西在巡航，还有一座浮空城在那里建设。
“还有我的心里。你永远都在那里。”
瑞丝·奎拉希雅微微一笑，静静踏出通向魔法科学顶点的脚步。
“答辩开始！”
……
“请解释一下你的这套实现机理与传统上实现机理的区别。”
“好的。简单说来，在现有的魔法体系中，作为‘许愿术’系统的魔法一共有三个：有限许愿术、许愿术和超限许愿术。这三个魔法虽然在名字上相近，效果表现上也相近，但经过实验确定，它们的机理是完全不同的。”
她正站在答辩会场中心，投影仪在身后的黑板上打出了这场答辩的题目：“用魔法增幅技术实现意念实体化”。自从投影仪发明以来，基本上就不使用幻术来制造视觉效果了，这也让答辩过程省力了许多。在早先的时代里面，为了补充幻术效力，一场答辩往往要拖延三天、五天甚至十天--历史纪录是十七天，那个答辩者特别不擅长幻术。
“有限许愿术，可以视作一种‘模仿’法术。它所实现的效果，基本上都是些现有的魔法效果，优点是可以模仿那些原理和力量来源截然不同的法术。许愿术，则是一种‘交换’法术，事实上应该是和牧师‘奇迹’差不多原理的魔法，所以在愿望实现的时候会有很多曲解的结果。但‘超限许愿术’，则是一个‘意念实体化’的魔法。用强大的力量，直接将脑海中的意念实体化，达成魔法的本原与终极。”
“但这个魔法从来没有被实现过啊。你怎么能确定这个理论的正确性呢？”
“虽然现在没有实验证明，但这个魔法的理论推演是相当完美的。比较严重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这个魔法确实可以实现，将有一定可能性造成巨大的伤害，这个伤害将比传说中的‘禁咒’还要厉害得多，所以必须要小心从事。”
她面上稍微红了一红。这个魔法，其实并不是没有人使用过的。至少，她知道有一个人秘密完成过这个魔法。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魔法的威力限制在什么程度？”
“接近于无限。目前理论所支持的最高限度，应该是创造出一个世界。它是基于平行世界时空假设。该魔法可以克服时间轴的单向性，创造出一个新的平行世界副本。但就目前的研究结果而言，这应该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情。时空本身是有惯性的，它会一直努力维持平衡，直到平衡崩溃，不得不分裂出新的平行世界为止。或者用概率宇宙学的观点，当概率改变剧烈到足以动摇所有的观察者的时候，宇宙本身就将改变。至于每次概率改变都会产生一个副本宇宙的观点，由于和精神力逆熵换算公式不符合，在此我们不予采信。”
“很好的假设。但我们宁愿这假设不成立，因为那样的话，可能我们所有的历史就都将崩溃。”
“但不同的历史分支，将永远不能够互相干涉。如果它们可以互相干涉，这个理论就不成立。”
“悖论吗？”
“对，是个悖论，所以我们大可以不用那样担忧。那么，请问还有问题吗？”
下面坐着的教授们互相看了看，点着头表示答辩结束。
“那么，瑞丝·奎拉希雅女士的高等魔法理论学博士论文全票通过。”
热烈的掌声响起，整个大厅里面所有的听众都起立表示致敬。站在台上的金发女郎向着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后开始收拾那堆积如山的材料和演示品。
“恭喜，很久没有这么富有历史意义的理论学论文了。努力啊，年轻人，或许你能够开创一个新的子派系也说不定。”
“我会努力的。”瑞丝笑了笑，敷衍了一下。她对开创子派系、留名科学史并没有太大兴趣。
“只要实验成功，精神力学贡献奖就一定是你的了！”
“或许吧。”她还是笑着敷衍，她对拿奖也没有太大兴趣。
“对了，你的魔法实验安排好了吗？如果没有安排好，我或许可以帮忙安排一下。我在国际联盟魔法事务部里面有朋友。”
“多谢，但我正在洽谈这件事情。”
她应付着朋友，心不在焉的接受了博士学位和博士帽。
“你能看到吗？我已经不是昔日的我了。”
环顾四周，只有热烈的掌声和人群。在那一切的纷乱之中，她感觉到刻骨的孤独。这一幕，她只特别希望两个人看到。
但他们都不在这里。她的妹妹麦丽雅娜很快应该会来，但还有一个……
整个答辩塔周围的黑幕被瞬间扯下，暖黄色的阳光盖在视网膜上。她揉了一下眼睛，略有湿润，好像是进了灰。
走下地铁的入口，淡淡的灯光打在黑色大理石质地的阶梯上。厚重的天顶罩在头上，分不清日与夜的差别；忙碌的车流应该正在从头顶上掠过。
她从随身的手袋中拿出收音机，百无聊赖地调着频道。
“欢迎收听调频214.5兆赫。各位收音机前的情侣，情人节快乐！下面一首歌是最近最受欢迎的剑与魔法剧‘我的公主’的片尾曲，‘你是我的天空’。”
瑞丝不是很喜欢剑与魔法剧，这种主题是战斗与爱情的故事对她的年龄和身份来说略显幼稚。但她也要承认，这首有些悲伤的主题歌确实很好听。
独自靠在地铁站冰冷的墙壁上，她按下了腰间魔法录音器的按钮，到魔网之中查到了这首歌曲的完整版本。
将播放模式设置成“单首”，“重复”，让忧伤的旋律不停在自己耳边回荡。
她点起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那个人的重逢。
或许，那该是在一座燃烧中的城市，那恐怕是和那个人最相称的场景。
在那里，军队来回奔突，充斥着妇孺的哭喊和男子的惨叫。鲜血流淌在地面上，军人们高唱着自己的战歌。
时不时有冷枪和弩箭从小巷中飞出，带着狰狞笑容的雇佣兵和盗贼们不停地杀死普通人，掠夺他们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