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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剑阁主

公元1002年,齐国龙兴二年。

大陆,中域,陆国,江南道。

空旷的圆形殿堂内,环绕成一圈的东西南北等八个方位,突然亮起了一道道灵力投影。

有处于无尽风沙中的光头大汉,有端坐于山涧峭壁之上的蒙面老者,亦有被娇娆妇人簇拥着的敞襟男子……

形态各异但同居高位的八位男子久违地聚集到了一处。

殿堂正中,悬挂着一盏龙形巨灯,龙眼处,两颗石珠熠耀生光。顺着温润的光芒向下看去,地毯上一个执剑男子半跪在那里。

“剑阁祖庭,今日予令,剥除墨凡第三十七任剑阁主身份,打散记忆,剥夺力量,逐出剑阁!”

执剑男子低着头:“祖老,此事或许……”

“勿多言,此乃祖庭谕令,除涉及陆国帝族之外,余者皆杀,速速执行!”

“是!”

……

……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初春的清晨,朝阳自东方越过天山,映照在山脚下的一座阁楼上。阁楼正中,黑木做成的牌匾上面,“剑阁”两个字熠熠生辉。

陆国的剑阁,是一座很普通的阁楼,檐体乌黑,檐角雕成很常见的飞燕状,在江南道遍地林立的恢弘殿宇中显得毫无存在感。

但正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阁楼,却在千年前成为了天底下所有学剑人心中的圣地。

传闻之中,剑阁有九层楼,一层比一层高妙;阁中有三万六千剑,一剑比一剑深远。

此时,一柄长剑,在九层阁的栏杆上,反射着剑光。

如秋水般澄亮的剑身旁,密密麻麻的篆体小字浮现在半空,呈交错状环绕在这柄剑的剑尖。

阳光穿过这些半透明的字体,打在剑身上,散射向剑阁外的天地间。

剑身三尺,寒光万丈!

顺着剑柄向后看去,提剑的手如暖玉白石,修长洁白,却不同于一般的少年人,指间手背之上满是细小的伤疤,纵横不下百道。

这是剑气独有的疤痕。

这是练剑者独有的荣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清澈的少年吟诵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一篇《蜀道难》吟毕,笔直的剑身上篆文愈发细密,每一个字都凝实得好似水池中的黑鱼。

然后,少年抬头,看向身前朝阳,身后众人,他好看的脸庞突然笑了起来,向着人群轻声问道:

“剑阁三万六千剑,今日……便要尽数归为无主剑招了吗?”

他身后站着数人,尽着白衣,阳光下身姿清绝,犹胜仙人。不远处的屋内,晨光顺着阁檐打进一半,只见得白色身形影影绰绰,不知从阁门旁延展到了何处。

这一日,中域能登上剑阁九层楼的人,一半都出现在了这里。

白衣中走出一人,年龄不过三十出头,在场中的中年人里已算得上年轻,他看向前方那个独自伫立的少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知名的情感:

“剑阁……是千万人的剑阁,从来都不是哪一个天才的创造。”

“也没有任何一个天才,能同时创造三万六千剑!”

“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现在也不能有。”

说完这三句话,他回身一指阁檐下的法阵,道:“…所以,请君入瓮。”

墨凡嘴角扯了扯,再次牵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对他来说,面部肌肉永远是使用率最低的肌肉。

随后,他回想起了久远记忆中那些卑躬屈膝的身影,和眼前人影渐渐重叠在了一处。

他叹道:“我不同意。”

语落,有沉闷的风雷之声,激荡在半空中,天山的山脚下,松柏齐摇。

他没有说往日的荣辱,没有说此日的风雨,只说自己的看法。

这就足够。

“白师弟,不必再与此人饶舌,没有我们的努力,他不过二十年纪,如何能改进三万六千剑?”不远处,另一个白衣中年人开口搭话道,“更莫说独自演练出三万……”

说到这时,他突然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傲然之色,转口道:“此事不辩自明,毋须赘言,我们还是早些行祖庭谕令为上!”

“林师兄说的是。”

被称作白师弟的人轻叹一声,手中石牌翻动,一道无尽气势的大阵从剑阁底部升起,与原本阁檐下的法阵交融在了一处。

龙吟虎啸之声从其中隐隐传出,饱含着阳刚意味的剑意升腾而起,充斥在了剑阁九层楼之中。

细密的剑气甫一出世,便如千万只狂奔下山的猛虎,又似千百条奔涌翻滚的食人鱼,在天地间纵横捭阖,飞舞不止。

晨曦黯淡了三分。

一息之后,仿佛从地狱而来的寒意笼罩住了所有人!

“墨小侄……”白沉锋牙齿打了个寒颤,低声道,“阵法之威你也见到了,一入此阵,决计没有生还的道理,我们同门一场,你又是大家的小师侄,我等实不忍见到你身死道消,泯灭于天地之间啊!”

“不如你自废洞天,封印记忆,我等再上祖庭为你求情,祖老们宽容大量,必不再追究。从此之后,你隐姓埋名,仗着皮囊也可过一世美满,岂不更好?”

白沉锋恳切地看着墨凡。

一旁,林长客笑了笑,示威性地瞥了眼大阵,道:“白师弟到底年龄尚小,宅心仁厚,也罢,我等今日便同意此举,墨凡你只要自废洞天,放逐三境灵力,剑阁必不再与你为难。”

他只说剑阁,不说其余。

九层阁外的空地上,漫天剑气升腾,天地元素相互激撞,也许是大阵中还残余着那人的力量,冰属性灵力较之其他元素尤为强绝,让得春日清晨的暖风,都带上了几分渗人的寒意。

少年看着大阵,凉风吹起了身上的襟袍,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传说,那是关于千年之前剑阁如何创立的隐秘。

那是一个人,一柄剑,和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之间的故事。

墨凡只是在记忆中浮想起那人的相貌,天地间便仿佛有一柄亘古不灭的长剑,横立在时空长河之中,剑上龙影浮动,剑外山河寂灭。

想到那个久远故事里的唯一主角,和白沉锋所说的“剑阁从来不是哪一个天才的创造”两者之间明显的悖论,墨凡“扑哧”乐出了声。

总不可能,是那人在千年之前便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吧……

为的就是今天这场闹剧?

那样,那老头也太有趣了吧…!

不顾场合的清亮笑声,惊得一旁众人急忙定睛戒备,少年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身影,可怜道:

“剑阁从来都是一人的剑阁。就算是天才,也要分三六九等的,更莫说你们这些庸人……”

“千年前是如此,千年之后,亦是如此…!”

墨凡最大的缺点就是他太迟钝了,与人交谈的时候,他往往需要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时间才能对别人的问话做出反应。

很明显,当白沉锋等人正在不动声色地以大阵之力威胁他时,他才反应到众人对“三万六千剑”的归属和划分问题上面。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丝冷意,这才举起了手中篆文环绕的长剑,平静地道:

“天山的雪,比这冷多了。”

空中万千剑音,一时齐鸣,清亮的声音,有如鹤唳。

亦如鹤立。

鹤立鸡群。

……

众人并未理解到墨凡话中之意,却都知墨凡终究是剑阁主,理应知道许多上古秘辛,因此皆凝神静听,想知晓千年前剑阁初建的过去。

就连心思桀骜的林长客也低下头去,不再发声。

他对墨凡的恨意极深,但在剑阁主的身份面前,低头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因此,他决定最后一次低下头去,榨干眼前人的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毕竟明日之后,此人便如街边土狗一般,任人唾骂。

到时,他想怎么复仇,便怎么复仇!

朴拙的少年站在原地,心中想着白衣的人们怎么还不攻过来,他向来不善言谈,觉得自己今日已说了足够多的话,只是见众人还是站立不动,他想了想,随意扭头,看向那名白师弟道:

“你口口声声说请君入瓮,又可知瓮中所有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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