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忽而下起了雨。
童糖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尚留在血腥的余韵里。
断了半截的手指,躺在泥泞水地上的女人与她素不相识。
她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变态的压力让她逐渐不像自己,回过神来,有种依旧活在梦里的错觉。
孰真?孰假。
雷震在空中划响!
霹雳的闪电撕破天际,暗蓝色的高空没有一颗星,月亮也隐于闹市。
童糖又躺回去,睁着眼睛满眼猩红,彻底失眠了。
“小姐。”
珍月应是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在外头敲门,“您醒了吗?”
童糖道:“醒了。”
“又睡不下了吗?”
“嗯。”
“老爷说这次请来的大夫是京都最有名的神医,却也治不好您的不寐证。”
童糖失笑,嘲讽道:“阿猫阿狗都敢自称神医,我活着有什么用,也就阿娘还想让我吊着口气罢了。”
“别这么说……”
“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讲吧。”
可惜睡意虽然聚拢,人却依旧清醒。
童糖看着房梁,被这样逼人的状态,硬生生气哭了。
三年前她还不是如此。
若说真的有什么打击,也不曾出现过。
童糖是家中嫡女,家世清白,闺阁千金。生得也并不丑陋,到了适嫁年龄,也不是无人上门提亲。
若非要说哪里不好,也就她那个糊涂爹令人糟心。
她十四岁的时候,家中便为她定下一门亲事。
辗转过了三年,亲事黄了。
倒不是对面公子哥不好,而是童糖的脾气令人受不了。
早年时间还好,顶多是有些大小姐脾气。
越到后面,越是点滴碰不得。
就比如说有只蝴蝶未经她的同意停在她手上,大小姐就能气得大发雷霆、四处撒泼胡闹,然后哭哭啼啼,觉着什么都不是滋味。
没有人家能受得了她。
古怪。
难伺候。
童糖就这样睁着眼过了一夜。
次日珍月来伺候她的时候,这人正坐在黄木花梨桌旁,目光愣愣地发着呆。
窗户大开着,手里仅一把圆扇,轻纱拢着里衫,穿得十分凉快。
海棠花碎碎落下,一两瓣花儿吹入进来,颇有美人花仕图的感觉。
珍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小姐,您不能这样下去了。今日可是要去宫中面圣的,您还记得吗?”
“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为何不记得?”
“那您还不好好休息!以这副尊容面圣,是以大不敬!”
“随便收拾一下,又不是不能糊弄过去。”童糖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好玩,笑了,“皇帝皇后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来看你一个小女子的仪态。”
“您再这样下去,我可告诉老爷了!”
“我看你是欠揍!”
珍月被她吓一跳,心想这人离疯了也不远了。
摇摇头不再说话,使出浑身解数,好把她收拾得能瞧一点。
好在入宫面圣的姑娘,大多都是盛装打扮。
童糖就是再怎么过分的妆容,往那些人里一堆,竟也变得正常了。
猛地听珍月这么一说,童糖
乐得哈哈大笑。
她手里的扇骨一转,遮着唇边眼中带笑,指着这一群人道:“你看,都是与我一样的病人。”
童糖以为,这些人都不正常。
明面上笑着,其实笑里藏着刀。
比她梦中的模样好不到哪里去。
那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血骨皮肉,随时能一口咬下去,吃干抹净。
皇家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用城墙堆砌、金玉装饰,再多的名花稀宝也掩饰不住的腐臭味。
生活在这里有什么好的?
日头出来的时候,新的战争又开始,欺善怕恶的奴仆,讥讽嘲笑的贵人,得宠的人与失宠的人,一天一地,犹如云泥。
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日日自危。
晚上御林军巡逻从不敢松懈,怕是防着什么时候,在睡梦中挨人一刀。
“没什么意思。”
童糖盯着满园春色,轻轻晃了晃圆扇。
珍月看她太过懒散,全然不把这次宴请放在眼里,忍不住提醒道:“老爷说了,这次是给太子选太子妃,您入选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还是要去试一试。”
“知道可能性不大还去试?”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童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他又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珍月有些生气,不敢发作,但语气已经不耐,“您总是这样,好像世上仅您一人是清白的,其余谁都入不了您的眼……如此自妄,也难怪……”
“清白?谁?我?”童糖一连问了三句,大笑道:“我与你们同流合污这么久,怎么还算是清白人?若是我都能算是清白,天底下怕是没有肮脏事儿了。”
珍月被气得发抖,“小姐!”
童糖挖着耳朵,道,“要说什么快说,趁我还有点耐心。”
“……”真是!
珍月没有别的办法,童家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