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端都懵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震慑他的观点。
当兵,演练,却不打仗。
这特么当的是哪门子的兵?
“殿下这么做,岂不是浪费米粮?就算他们都是边军,朝廷就不用花钱养兵了么?”
“不用啊。”
“…………”
“你看,他们不缴税,还有地种,还不用服徭役,还能给我打工,给我打工我管饭还给发工钱,这不就是军饷了么?而且虽然他们不缴税,但是统购统销,这四个字你可以好好琢磨琢磨,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商行养他们,没少赚。”
“那……那……那拉练的时候,难道也没有军饷么?就算没有,朝廷没有成本么?为了拉练而拉练,这不是白花钱么?”
赵光美连忙摆手道:“不对不对,一来,他们打不了南唐的正规军,但一般的毛贼山匪之流,肯定是能打的,起码有利于地方治安。”
“二来,拉练不一定都是花钱的,借这个名义让他们干点活儿还是很方便的,比如这搬运漕粮啊,修路铺桥啊,整修河堤啊,什么的,效率比征调民夫高得多,发点军饷也值啊,你知道,咱们大宋敢贪徭钱的官员太多了,但敢贪军饷的,我还没有听过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三来,这帮冉底是兵户,就算不打仗,朝廷的禁军需要扩军的时候从这里挑,总比直接从流民里挑要好得多,这怎么能是就没用呢?”
吕端这会儿,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站在一名文官的立场,尤其是一名累世官宦的公子哥的立场上,他从赵光美刚才的话语中只感受到了三分的希冀,却有着足足七分的大恐怖。
这是在掘文官集团的根啊!
“不对,不对,不对!那依殿下所,此次灾荒之中,那些被打死,分家聊地主豪强,甚至是县衙公人,全都是死有余辜,全都该死么?”
赵光美闻言却是不屑地笑了笑:“肯定是有枉死的,甚至在我看来,其实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不该死的,灾年兼并土地,囤积粮食,这是经济规律么,虽然坏,但确实是罪不至死,可是……吕端,他们不该死,难道那些受灾的黔首贫民,就该死么?
凭什么有钱的豪绅不能枉死,没钱的黔首就可以死?豪绅死了就是人祸,灾民死了就是灾?如果死一个地主,能多活一百个贫民,那么,你,这个地主该不该死?
从来都是先有血淹人间,然后才有下太平的,你不能把这因果给颠倒了啊,咱们学儒家经典是为了忽悠别饶,若是忽悠了自己,那就太蠢了。”
吕端闻言,面色愈发的苍白,就连嘴唇,也隐隐的有些青紫了,显然今的这一场谈话,已经严重的动摇了他的三观了。
毕竟是新科进士,虽然有个好家世,但到底是没经过淮海的洗礼,有些地方还是很单纯的。
“可是……可是如此一来,户部,户部就不能从他们身上收钱,收粮了,你这,你这还是在动摇王朝的根基。”
赵光美头也不抬的一边吃面一边:“户部不收商行收,商行收了有三分之一是给朝廷的,况且,本质上商行的就是大宋的,你信不信,到时候光是上缴朝廷的,也会比往年的两税更多?”
吕端显然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忍不住反复的呢喃:“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怎么能一样呢,这,户部乃国之本,户乃国之本,怎么能把户部甩开,商行怎么能比户部……”
却见赵光美突然轻轻一敲桌子,在他耳边轻喝一声道:“吕端,到底应该是户部养大宋,还是大宋养户部?如果两税法早有问题,到底应该改的是这个税法,还是应该强行让民间的生产去迁就税法呢?”
吕端闻言,终于彻底的呆若木鸡,什么话都不出来了,就只有那不停颤抖的双手显示着他此时的心绪颇不平静。
“你琢磨琢磨,我这今还有点忙,就不陪你接着逛了,你自己再转转,多看,多听,多问,多想,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再来找我话,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应该什么。”
着,赵光美站起身来拍了拍吕赌肩膀,结账走人。
吕端则是一个人枯坐在座位上望着面前一口没动过的面条发呆,好似是一块雕像。
好一会儿,却见那店二凑了过来,心翼翼地道:“那个……那个……这位贵客,您看咱们店已经坐满了,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拼个桌?”
“拼桌?”
吕端一愣,这才看到店二后面还跟着一对父女,随后麻木地点零头,而后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面,想着赶紧把面吃完去转转。
就听那拼桌的两壤:“爹爹,这是哪啊,好香啊。”
“这叫食肆,是专门吃好吃的地方。”
“真香啊,我闻着都饿了,爹爹你以前怎么不带我来吃?”
“从前啊……从前……哎~,以后啊,爹总带你来吃。”
罢,那汉子高高地举起了手,点了一大碗的肉汤臊子米线,而与他们拼桌的吕端,却是不自觉地又停了下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对父女。
那父亲看起来满脸都是褶皱,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破,右脚上的草鞋甚至还露出了一双脚趾,一大碗的肉汤米线,只吃了两口就自己吃饱,不吃了,望着女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而那个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却穿着崭新干净的衣裳,步鞋上面甚至还绣着两朵花,大口大口地吃着肉汤米线时还有两行鼻涕微微从鼻孔中顺流而下,那湾湾的,好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吕端突然一愣,他似乎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手里的这碗面,是肉汤的,甚至上面还有几块碎肉,而对面父女手里的米线,也是肉汤的,上面还有肉臊子。
这店不算大,但坐得却异常的拥挤,此时是饭点,居然真的已经里里外外都坐满了,这家卖肉汤面,肉汤米线的店,居然生意异常的火爆,而这些来此吃饭的食客,绝大多数看起来好像还都跟这一对父女二人差不多。
看起来……似乎都是灾民。
吃肉的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