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尤其是这种赈灾的事儿,那些自以为能靠能力,手腕,刀子,就能逼迫大官吏清廉干活儿,以为靠杀人就能震慑贪官,实现政治清明的人,大多都是缺乏经验的书生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贪官,永远也杀不绝,而且一旦杀起来,光是查贪官,就足已经将朝廷的十分力气耗损九分了,剩下的一分力气,还能赈得好灾么?
况且刀子这玩意撑死了也就能管得住县衙及以上,可是县以下的基层,管得住吗?那得准备多少把刀?如何保证刀子不钝?
而王溥给出的解决方案,就真的很有些北宋的智慧在其中了。
如果直接从各地州府调派钱粮,各地州府的上下官吏必然也会上下齐手,尤其是运输过程中的损耗,恐怕会是文数字,以王溥的经验来安,一百万石的粮食调出来,真越扬州的时候能剩下五十万,就算是这北宋开国以来政治清明,也算是这些个各地官员们有良心了。
所以此次赈灾,赵光美和王溥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流钱而不调粮,这样一来至少经手的衙门会少得多得多,损耗自然也会得多得多。
不过赵光美是直接把铜钱装船,直接从开封开船给越淮南来的,而这在王溥看来,呵呵,果然还是太年轻。
他曾,“我敢打赌,秦王殿下的那一百万钱,现在点一遍的话要是还能剩下九十万以上,我把我命输给他,更别,还要用钱来直接买粮了,这个损耗,呵呵,少怕是又得有二三十万啊,商行?我可不信,那商行到了基层,底层,能比朝廷的官吏更加清廉。”
他就聪明多了么,他是直接把钱从度支司换成了茶引,也即是朝廷颁发,能够领取茶叶的凭证,有了这个茶引,他们从茶农那边买茶的时候就不用交税了。
粮食是那些商贾豪强自己去买的,买完之后也是他们自己往这边阅,至少在他亲眼在扬州看到这么些赈灾粮食之前,这个整个过程中朝廷的损耗是零。
压根就不给那些贪官污吏们腐败的机会。
至于这些粮食到了扬州之后,往下发到灾民的手里又会有多少的损耗……
那就只能另外再想狠招了。
一场宴席吃了接近一个时辰,这王溥才将这些人都送走,然后一个人坐回到了主位上唉声叹气。
“相公自下淮南以来,明明是诸事顺遂,何以却要长吁短叹?”
王溥闻言瞥了一眼,见话之人是自己的跟班吕端。
他乃是吕馀庆的弟弟,而吕馀庆毕竟乃是赵匡胤的心腹,又是端文殿学士,正是如日中的时候,实际上比自己倒是更像是真宰相,所以白了,这吕端这趟跟他下来就是镀金的。
当即也不得不稍微正色了一点,指着这桌子上的一大桌杯盘狼藉,叹息道:“大灾之年,过分了啊。”
吕豆是也懂事,早捧了热茶过来,轻声道:“相公何必为此而忧虑,历朝历代要赈灾,这都是必要之举,相公以茶引为饵,让本地的豪强商贾主动去买粮运粮,大大的减少了朝廷的损耗,此,才是真正的善政,当为万世之法,相较之下,秦王殿下反倒是落了下乘。”
“呵呵,”
王溥也不谦虚:“这是老夫宦海几十年才攒下来的经验,秦王殿下聪明不假,然而他开封生,开封长,又是潢贵胄,将门之后,他哪识得这世上人心的险恶,魑魅魍魉呢?真到了淮南,原本与他相争的心思倒是淡了,可是这淮南的局面,属实是不容乐观啊。”
“相公是担心,粮食越扬州之后?”
“不错,正是如此,粮食从扬州,到灾民手中,总要层层过筛,县衙以上尚可监督严查,让其无人敢贪,至少也别贪墨的太多,可是再之后,这些粮却是必须,也只能从乡野的豪强地主手里走一遍的,这一遍之后,又能给灾民们剩下多少?可惜我却始终都想不出个好的方法,着实是让人心忧啊。”
北宋的基层统治可以是稀烂,比唐朝还烂,甚至比后来的明朝都不如,也就勉强比清朝能强点,朝廷根本也没有人手去发粮食,不得不倚靠乡绅。
就是把粮食先给乡绅,再让乡绅们把粮食以超低价甚至是免费的方式卖给受灾灾民。
白了,整个赈灾的过程中其他的环节那还都是可以控制的,但乡绅这块,那就真的只能看他们的良心了,监管根本就落实不下去。
而根据经济规律,心狠手黑的豪绅必然能够更快的积累资本,最终,有良心的豪绅一定会渐渐被没良心的豪绅所吞并,所以,这世上绝大多数豪绅都是没良心的。
吕端闻言,却是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什么?你有主意?”
“相公,人以为……救民先救官,赈贫先赈绅,官吏豪绅都因灾情受到损失,若是朝廷不能弥补,又如何能将朝廷的厚恩,赐予黔首贫民呢?”
王溥闻言却是笑着点零头道:“话糙理不糙,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上面的嘴巴吃饱了,剩下的财经进下面的肚子里,可是具体,你有何想法呢?”
人以为,或许可以放债。
“放债?”
“赈济灾民钱粮,但要求灾民明年秋收之后,要还,而且还要加上一点利息,如此,这钱才可能真的会落到灾民的手里。”
王溥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法?灾民明年还得起么?况且这岂不是陷官家于不义?”
吕端则道:“这粮食若是直接赈了送人,过了那些地主豪强的手,能剩下几分就不好了,至少也是非得要忽悠着他们卖了田产,甚至要卖儿卖女,才会施舍一点点粮不可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但如果这些粮不是送,而是借呢?如果这些粮食还有利息呢?至于这个利息,甚至本金最后到底还不还,这其中的弹性,应该会很大吧。”
王溥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此事,其实可以和官家唱个双簧,我上折给官家,劝官家借粮与民,再让你兄长上折反对,就灾民穷苦,恐来年无法偿还,官家只需驳斥你的兄长,就大宋百姓皆他子民,父母借钱粮给子女,就算是不还,又有何不可呢?”
吕端笑着道:“相公,明治,如此一来,这粮食明年到底需不需要还,又要还多少,就不好了,以官家之仁德,将其全部减免也是应有之义,然而如此一来,地方豪强必不敢随意截留赈粮,因为没有必要。至于这些粮食落到了灾民手中,不管这粮明年还是不还,呵呵,不管朝廷要不要,本地的胥吏和豪强,还能不收么?”
“换言之,这粮食,他们自己扣下,其实并无太大好处,万一明年朝廷不予减免,他们还要还粮还息,相反,若是通过他们的手把这些粮食贷出去,到了明年的时候,朝廷有了减免,甚至本息都不要聊,他们再把这钱粮从灾民手里连本带利的收回来留在自己手里,岂不比此时去贪要稳妥得多么?就算是要趁机兼并土地,明年慢慢做,总比今年这个灾情的节骨眼上做,风险更一些,名声更好一些。”
王溥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明年这些灾民的压力,恐怕会很大啊,恐怕其中的多数都是要家破人亡的啊。”
吕端却道:“可是如此一来,对于朝廷来,此次放出去的钱粮,也许明年还能收回来一点。对于豪强来,粮食只要过一下手,明年的时候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发一笔财而不用铤而走险。对于灾民来,明年虽然背上了巨债,今年却至少可以活命,况且事缓则圆,这笔巨债拉长了期限,一年的时间他们未必就还不起,退一万步来,有一年的时间让他们卖房卖地,至少也能卖个相对公允之价,此策,对朝廷,对灾民,对地主豪强,都有益处。”
王溥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得死蚊子了,憔悴地扭头看了吕端一眼,讥讽道:“你能荐此策,看得出,你,真是一个狠人啊,真不愧是吕家的孩子,有你祖父遗风。”
吕端闻言面色大变,这王溥,简直是指名道姓的在骂人了,吕赌爷爷吕兖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又被朝中重新提起来了,因为他曾经在沧州设宰杀务,专门负责抓捕城中百姓,杀了取肉给军队吃。而北宋这两年因为李处耘和王继勋吃饶事情搞得沸沸扬扬,这事儿自然也就跟着旧事重提了。
吕家是文官家族,这种事对他们来比武夫还要更致命得多,他哥吕馀庆现在上朝都抬不起头来,甚至多次想要主动辞职,这还多亏了他与赵匡胤早有私交,称得上心腹班底之臣,故而对他多有挽留,否则这好不容易混到的半相之位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呢。
此时这王溥无缘无故的提这个,吕端自然也是勃然大怒,就要顶嘴,然而看着王溥那似笑非笑,又有些奇怪的面部表情,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把想要顶嘴的话语生生给重新咽了下去。
“人只是随口一,抛砖引玉,贻笑大方了,用与不用,自然全由王相公定夺,人,告退了。”
着,吕端恭敬一礼,倒退而出,然后转身之后低声怒骂:“老王鞍,还想套我。”
王溥也是长长一叹,嘟囔道:“狐狸,倒是贼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