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朱权独自一人坐在静谧的宁王府后院小湖边,双目凝视平静的湖水,内心回想今早朝议之时,刑部三个高官在洪武皇帝朱元璋一言之下,满门老幼丢了性命的一幕,回想起昨日孙旭那帮士子来找自己和朱棣理论之时,满面义愤填膺之色,心中暗自苦笑忖道:他们前来纠缠我和朱老四,意图拯救自己的同窗友人,这般举动虽是毫无私心可言,可光凭一腔热情就能看清事关社稷的大政么?若非太子朱标昨日及时赶到,以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的心狠手辣,只怕这些个脑子发热的小子枉自丢了性命,都是如坠梦里,做了糊涂鬼。
正在朱权沉思之际,耳中突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之声,显见得乃是由人自背后悄悄靠近。
朱权心中暗暗奇怪,心道:若是师傅,只怕已然站到身后,我也未必能够发觉。正想到此时,鼻端隐约飘来一阵如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心中豁然明了,暗暗好笑,假作不知,待得对方双手伸过之时,这才霍然转身跃起,朝对方抓去,佯怒道:“好大的胆子,胆敢戏弄本王。”
身穿淡黄衣衫的徐瑛,本想出其不意的以双手去蒙住朱权的眼睛,猝不及防之下给他陡然施袭,口中发出一声惊呼,闪避之下虽是躲开了身体,左手衣袖却给朱权牢牢抓在右手中,不敢再挣扎,轻轻跺脚佯怒道:“快些放手,莫将我的衣袖都撕烂了。”
朱权见她终于肯来见自己,喜不自禁的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说不生气了我就放开你。”
徐瑛听得朱权竟然如此要挟自己,蹩起秀眉缓步走到朱权身侧,银牙轻轻咬住樱唇,双目避开朱权的目光,轻轻说道:“谁说我不生气啦?今日来见你是想当面问一句话,你须得老老实实回答我才行。”说罢也不待他回答,突然转头凝视朱权的双目,沉声问道:“那日在庆州之时,若是由你率领大军,若是王弼将军没有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你会杀掉那些元军降卒么?”
朱权眼见徐瑛一双湛湛有神的大眼注视自己,心中一颤,回想起自己远征辽东,庆州血战之时那修罗地狱般的酷烈场面,庙堂之上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心中禁不住天人交战,深深明白自己自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数不清的尔虞我诈,险死还生之后,再也不是昔日涉世不深的那个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狡诈狠辣起来,暗暗打定主意道:世人说什么真善美,如果在这世上和所有人之间都成了互相欺骗,一切都成了惺惺作态,什么都是假的了,还谈什么善与美?想到这里,转头凝视远方,沉声说道:“如果当时王弼将军的援军再迟来一刻,即便蓝玉不下令,我也会让他们杀光那些元军降卒。元军是人,难道咱们大明朝的士卒,老百姓就不是人么?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我必须先去保证战争的胜利,再来说什么对敌人的怜悯,如若这般做也算得是错,那我也只有心甘情愿的去错。”嘴里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道:或许战争的最残酷的地方不在于死亡,而在于很多时候根本容不得你去考虑什么所谓的对错,作为一个统兵将领来说,徘徊于对错之间,只有带来更多的死亡而已。
徐瑛听得朱权这般说,脑海中闪现的是庆州城那些给战火烧毁,空无一人的民居。士卒王二虎急于杀死那些降卒,给自己惨死在元军手中的大哥复仇之时,面上所流露出的狰狞之色,耳中回响的是他所说,那一番自己无法反驳的话,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他虽然改变了许多,但不愿欺骗于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这样想着,心中顿时软了下来,缓步来到朱权身前,伸臂轻轻抱在他腰间,将螓首伏在他胸前,默默不语。
朱权眼见她恍若冰山消融,恢复了昔日那温顺大猫般的神态,心中极是喜悦,伸臂轻轻拥住她的纤腰,眼望头顶明亮刺眼的阳光,突然柔声说道:“你知道么,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经历了太多的人心险恶,仿佛身处无尽黑暗之中,而你就是那一缕阳光。”
徐瑛听得朱权耳鬓厮磨之间,将自己比作了一束阳光,心中一片温暖,柔情顿起间极是喜悦,忍不住小性子发作起来,张口在朱权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恨恨说道:“我恨你。”斜睨朱权皱眉诧异之色,伏首掩去自己微红的粉面,嗔道:“因为你不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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