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去,朱厚照的目光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徐溥身上。
被他这种颇为诡异的目光盯着,就算是猪都得心寒,更妄论一个活生生的人!
徐溥当即就捂嘴轻咳嗽了一声出来。
“咳,殿下……”
朱厚照依旧直勾勾盯着他,一阵后蓦然开口:“徐师,要不你去跟我爹要旨意吧!”
“我去他肯定又要骂我,说不准还以为我不务正业……”
原本还有些尴尬的徐溥面色微松,看着周围脸上神色明显有些好奇的众人喝斥道:“做什么!一天天的就知道听!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
“难不成还想让殿下替你等提出什么意见?”
“内阁要你等何用?!”
他的喝骂完全止不住周遭人眼中的惋惜。
但却让所有人都低头嘴上认了错。
朝着众人足足训斥了半个钟,徐溥才满脸正色地看向朱厚照。
“殿下,这事儿还没商议结束,等彻底定下来了后再去向陛下请旨也不迟!”
声音落下,朱厚照就反应了过来。
“也对!现在去要旨也就只能来一个半成品,还不如彻底把事情定下来了再去要,这样还能一次性要齐全。”
念叨了一番,他就抬头看向众人。
“咦?人都在这儿啊?我都说完了,你们怎么还不说啊?”
“都说说,都说说!”
声音落下,朱厚照就略皱了下眉头。
这话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奇怪……
谢迁坐在下手,拱手一礼:“既然殿下也说完了,那我也说说我的意见吧!”
“诚然,殿下说的确实已经囊括了大部分东西,但是却有一点还没说到。”
“那就是这件事,如果放去应天,那算地方改制,还是整个大明上下的改制?”
“还是说只是大明南方的改制?!”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出来,一瞬间就汇聚了所有的目光。
足足半晌依旧没有哪怕一人出来说话。
就连徐溥也是沉默了下来。
正如谢迁所言,这三种所代表的意义当然各有不同。
如果只算应天的改制,那一开始受伤最重的也必然是应天,随后能在改革最快中获益的,也自然是应天。
正如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样,得到利益的小部分人自然也不愿意他人再插足进来分一杯羹。
因为他们的想法大致也能猜到。
‘我们为了这个而付出了那么多东西,所以才有所得,凭什么你们其余人不用付出那么多就能获得相同的东西?’
纵然随着这件事的逐渐扩展,惠及全国也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到时候就必然会是:不患其稀而患其广!
然后如果要是整个南方的改制……那所波及的面就必然是最快施政的地方,到时候推进过快而导致的伤民问题必然会大规模爆发,若是运气好能处理完,随之而来面临的就是南北方对立的问题。
一开始大家都有富有穷,虽然贫富规模不同,但总归是有可以感同身受的人。
但时间稍长,南方富裕的地方必然大面积超过北方。
到那时候,只要不掩耳盗铃,谁都清楚会发生什么。
不然也就不会出现自太祖朝以来的北方士子和南方士子科举考核标准不同这个事情了。
可如果是大明全国上下的改制。
初期大多人肯定是秉持着看笑话的想法。
但只要渡过初期,中期开始有具体收益了,甚至都不需要多说什么,看到的那些地方官吏必然会眼红,而后开始明里暗里给朝廷上眼药哭诉什么的。
可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历朝历代推行了多少新政?只需要翻开史书看看就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
施政人太急!政策弊端太多,短时间一地或许看不出来的,只要稍稍一放开,再加上没有人盯着,那迟早会出现大问题!甚至有很大概率会涉及到国本!
而且……改制……不是改革!
改革除非流血而不可成,改制那是要统筹各方利益的!
想要不留血就改革成功的,不是傻就是蠢!
君不见商君乎?
“我说,这件事情很难吗?”
“既然都已经说了是试点,那又干嘛要纠结这个?”
朱厚照笑着出声,当即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着徐溥的目光落在身上,他就再度开口:“让朝廷下发告示通传各地,设应天为试点地,南京各府全力配合应天府改制……”
说到一半,朱厚照就咧开嘴巴笑了:“这就是朝廷的政策了。”
“然后就是地方的政策了,正好等我和徐师带着人手前往应天,然后等将南京上下处理结束后,立马上报朝廷展开这件改制的事情……”
他嘴角笑容依旧,目光却极其冰冷。
“锦衣卫报,高丽使者自南京而出,直入北京,除此之外,别无任何其余消息。”
“就连各地沿海,都没有只瓦片舟入我大明……”
‘砰!’
徐溥一巴掌猛地拍在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目圆瞪,整个人又惊又怒。
“什么!”
“殿下,这可是真的?”
“他们……他们怎么敢!”
这一波可不仅仅是朱祐樘被气病,更是南京朝廷中人打在北京朝廷中人脸上狠狠的一巴掌!
如果……如果朱厚照不说出来……
这件事还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被人所遗忘!
朱厚照目光从周遭所有人身上扫过,最后就停留到了内阁门口的地方。
“如果孤不说出来,你们还能记得么?这件事……”
“掩耳盗铃的事情……做多了难免会习惯。”
“只是孤还不怎么习惯倒是真的。”
“父皇他能忍,孤为人子……忍不了!!”
微冷的声音在内阁中荡漾,随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内阁中响起,朱厚照就笑了,只不过这次声音里谁都能听得出来那一抹嘲讽。
“对比南京朝廷……诸位能入得了阁的,才应该算是胜者吧?”
“让一群早在争斗朝政中输的人在你们脸上狠抽……你们觉得很舒服?”新
徐溥若有所失地瘫坐了回去。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朱厚照之前到底在查什么……
“我也不会说话,但作为一国太子,诸位也必然是我即位后的助臂,南京那边最多只能算是替补……”
“所以……”
朱厚照起身一礼:“这次的事情,出我之口,入诸位之耳,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了。”
“有关这事,还请诸位先生好好考虑一二。”
“孤在东宫静等消息。”
随后他就再度朝徐溥行了一记学生礼:“徐师,孤就先走了。”
直到朱厚照离开半晌,内阁中依旧是没有一点声音出来。
很快一道叹息声随之响起。
“殿下可真是……好人呐……”
随即而来,就是从李东阳嘴里出来的苦笑声。
哪家好人是这样的?
一边威胁人,一边允诺。
然后又把实打实的利益摆在你们面前,说:喏,东西就在那儿,合作你就有份,不合作你就滚蛋。
又有谁能想到内阁这么大一帮子人,竟然被一个十岁孩童给威胁了?
这真要说出去了,估摸着别人也是打死不信的。
只有徐溥一人依旧沉默着。
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朱厚照的全盘打算。
毕竟现在来想的话,好像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这里面的事情。
可越思考他就越觉得,朱厚照提出财政司的这个改制,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虽然吧……这件事里面获益的人确实很多,但是这个出发点……就真的很不好。
“徐公,现在怎么办……”
遇事不决,上头顶罪。
李东阳满脸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