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灼叩头道:“只是卑职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护他!”
“我护的不是她,是炽炼军的军纪和规矩!”
祁溶面色严厉,语气很重:“楼苍兰远在祁都受封,你们便越过我,越过他,直接向东厂厂公下战书。这是你戎灼私下里向江锁挑战吗?是,也不是。此事若走漏风声,传到太后耳中,便是炽炼军挑衅太安宫,拥兵自重是什么罪?你这是让十万炽炼军提头陪你玩!你说,你何错之有?!”
这番话算是把戎灼骂醒了!
戎灼胸口起伏,心中已然有悔,只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身后将士更是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土里。
“八十军杖,你尚且不配。”
祁溶说完,拂袖走入房中。
春风拂面,吹走戎灼碾碎的骄傲。
*
屋内烘着炭火,江锁的指尖却是冰凉。
秀娘为她换了一身月白里衣,看着比平日更加苍白,唇间的血色也溜走了。
“碎骨之术伤了元气,这些日子又连续忧心——”
公孙渊为她行针,沉声说:“内力不济,就倒下了嘛。老夫平日喊你们看紧她、管好她,不要累到她,反正你们就当放屁。”
“何时能醒?”
祁溶声音很轻,走得也很轻,鞋底与地面接触几乎没有声音。
公孙渊一副“早干什么去了”的表情,没好气地说:“快的话,也要几日。”
祁溶坐到床边,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害怕她从指间溜走,像是把生死捏在手心。
“五年了。这女娃子还是没有缓过来。劝过她好多次,都不听的。”
公孙渊一边细细行针,一边说:“那夜她爹当着她的面刺死了她娘。不杀啷个办呢?由得锦衣卫凌*辱吗?她五岁的阿弟冲上去与锦衣卫拼命,却被削去了半个头。那时她吓得夜夜噩梦,后来就成了失眠症,夜间总是尖叫着,又醒不来。”
祁溶撩了一下她额间的碎发,眼眸沉痛:“那夜我在姜府,却没找到她的尸首。”
“她脖子受了刀伤,伤很深,半边身子泡在血水里头。她是从狗洞钻出去的,躺在路骁霆推的棺材里,方才送到我公孙府。她这条命,是老夫从阎罗鬼刹手里硬抢回来的。”
公孙渊抚着江锁项上的疤,如今旧疤之上又添新疤。
老头儿心疼得如同在剜他自己的肉。
“那小蛇就是她从狗洞救下的,本来快死了,她用自己的血给救活了。”
“老夫曾劝她放下,以她蚍蜉之力如何能撼动内阁嘛,这个瓜女娃子她啷个敢啊。”
公孙渊沉沉叹了一口气,说:“她不。她央求老夫为她施碎骨之术,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不答应就继续跪。我担心她旧伤复发啊。”
“先生就答应了?”
“啷个可能!”
公孙渊苦笑着摇头,说:“那碎骨之术稍有不慎就要死人,成功几率只有五成,老夫自然是不答应的。这个女娃娃缠人呐,她一边绝食,一边劝我说,还有一半几率,她愿意拿命去赌。她愿意,老夫可不愿意!以后黄泉之下,老夫还要顶着老脸和姜宗曦喝酒下棋呢!”
他脾气暴躁,终身未娶。
虽将老友姜宗曦提到面上,却早已视江锁为亲生女儿。
“但先生还是做了。”
祁溶的目光落在江锁的脸上,忍不住伸手轻抚。
一个人身上竟是重重叠叠的死亡和重生。
记忆里,姜晚晴生得明艳,似一团火,眼睛很大,吃桂花糖时,就眯成了一条缝。
那时,她喜着红色,肤色在人群里白得耀眼。
现在的她还是白,白得像一片云,一汪清水,散着淡淡药香,也是一张美得能入画的样貌,小小一张脸却把情绪藏在了最深处。
“因为她对老夫说了一句话。”
公孙渊眼里似有泪花:“她说,她的人生从那夜便结束了,也从那夜开始了。她既在这尸山血海之上重生,便不会白白活在这世间。她要翻了这破天烂地,还逝者以清名,还百姓以太平。”
祁溶的手掌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指尖却是冰凉。
往事又薄又脆,在听不到的夜色里摇摇晃晃。
“痛苦吗?”
祁溶喉间发涩,问道。
公孙渊黯然摇头:“丫头倔,不会说的。”
祁溶的指尖轻触江锁额前柔软的乱发,又问:“会哭吗?”
公孙渊叹气:“就像现在这样。”
江锁微皱着眉,呼吸急促,枕头早已濡湿一片,浸湿里衣与头发,不知是泪还是汗。
她那样白,那样瘦。
像一片纸,漂浸在红尘中,被命运吞进去又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