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草虫,你也是最肥的那只,以你如今的身量,跺跺脚,滚一滚,鬼山都得塌了,三震算甚么。”
“滚!”
这时癸巳忽然插话道:“当年刚见到你们两人,就觉得不是平民人家。”
癸亥的声音也响起:“那时候癸申整天都不知说着甚么鸟话,反正俺听不懂,只好打了再说。”
“你个傻大个,那时动不动就来犯浑,可没少被我兄弟教做人。”狁豹笑骂道,“你两又是怎么进的子窟,这么多年咱也从没说起过。”
“没啥可说的,俺生来就是奴隶,据说俺爹娘也是奴隶,不过很早就死了,后来俺长得太大个,说甚么费粮,连奴隶都不给俺做了,要不是被带回子窟,不饿死,也被打死了。”
“说起费粮,有时候我也想打死你,霍霍~嘶~”狁豹一笑牵动了后腰等浑身几处伤口,深深吸了口寒气,“狗娘养的死炼……癸巳你呢?”
“一样,也是奴隶。”癸巳摸着脖子上一块可怖伤疤,“奴印,被我削掉了。”
“你跟大亥可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奴隶,你不是。”仲牟背对着几人道。
“怎么看出来的?”癸巳蹭地坐起身来。
“你看大亥虽生得高大,但勾胸驼背,显然是自小俯身低首的缘故,甚么样的孩童会如此?奴隶,待脊柱长成形,纵然巫武也纠不过来了。癸巳,你的身形可不是,怕做奴隶没两年吧?”
“癸子老大厉害,爹娘是邓国的穷苦平民,连年大旱,食不果腹,又值帝神教以亵辱神灵,问罪邓伯,邓伯便将许多平民贬为奴隶,交给帝神教赎罪,我一家人就在其中。”
“后来呢?”仲牟忽然想起了小丁,她也不是生来的奴隶,或许与癸巳一样,家中遭变,沦为奴隶,也不知她还活着吗?
“记得当日,阿娘与婶娘被那些巫士所辱而死,阿爹当场反抗被杀,更连累阿爷叔伯被株连惨死,只有我与阿姐活下来,沦为奴隶,一年后与阿姐出逃被追杀,我运气,被子窟的刺客救了回去。”
癸巳平淡地述说着往事,似乎讲的是旁人之事。
“你的脸是不是当年受伤造成的?我见你头上有疤痕。”仲牟问道。
“出逃时为了保护阿姐,被恶巫打破了头颅,没想到还能活下来,之后脸就僵了。”
“恶巫?世间究竟有没有善恶,还是象瘟杀老贼说的,那甚么秩乱。”狁豹想起了二叔的叛乱,攥了攥拳头。
“小时候爹娘说神灵护善而惩恶,要做良善之人,可我没见那些贵人行善除恶。他们生来高高在山,任意驱使剥夺我们,就像对待草虫……逆来顺受的便是善民,奋起反抗的便是恶民,但到头来善民也是死,恶民也是死……阿爹的反抗连累了许多村民,怕也是他人心中的恶人吧……”
这么多年,癸巳从没有象今夜这般,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
“俺只想活着,能让俺活着,就他娘的是善。”癸亥翻了个身,觉得无趣,又闭眼睡去。
“嘿,忽然觉得傻大个才是最聪明的一个,这话说的实在。”狁豹一拍大腿夸道。
“似我等卑微命贱,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人踩死,死得无人在意,死得无关要紧,或许山中人真的是最好的归宿,至少这里的道理简单,所有人都一样,强者生弱者死罢了!甚至还能被人记恨着!”癸巳幽幽一叹,似乎兴致已尽,又躺了下去,不再言语。
仲牟沉默半晌,忽然想到当年在殷都祭台上与阿受的对话,一语成谶(chen),真的活成了草芥,无声无息,为人摒弃,被人除之而后快。又想到阿娘临别的话语,只要活着,就会有好事到来的一日。
甚么是好事,大仇得报,寻到亲人?自己真的能活到那一日吗?
定要活到那一日,“大亥话糙理不糙,就算是草芥爬虫,也想活下去,风吹不断,水淹不烂,火烧不尽地活下去,哪怕做剧毒之草,剧毒之虫!”
“剧毒吗,我喜欢,别死了!”狁豹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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