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衍二侄儿,自他大哥子启满十六岁,离了少学,便成了咱少学一霸,不用说身世,还是年岁,只要除了学识、品行不论,其余无一不优越。”子余几个手指蹙在一起,捋了捋那并不存在的胡须。
子衍先被晴姒一阵抢白,就觉屈辱,又听到小三叔子余的话,更是羞恼不已,却不好对小三叔发作,便将一股子火发向晴姒道:“晴姒,区区外姓,莫仗着父君的疼爱,这里可是王学,靠的是学问之道!似你这等无知女子,怎配来此?”
“哼~你又有所知几何?”晴姒刚还让仲牟不必搭理,自己却忍不住回口道。
“好,莫要说我为难于你,我出一题,若你能答出,你和那戎甚么家的小子便留下,不然就给我统统滚出王学!你敢是不敢?”
你算老几?“有何不敢!”晴姒见他犹有畏惧的眼神,心中想法倒变成了嘴上接招。
仲牟想阻止却也来不及了,虽说王学上与不上他并不看重,但也关乎能否找到些《自然经》的参解,自然还是留下的好,但他对晴姒姐能否答出子衍刁难之问,实在没甚么信心。
子余将屁股和坐毡向他挪了挪,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晴姒,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见晴姒横了他一眼,举起拳头,他才抿紧了嘴,口中的话憋了回去。
“这个题很简单,在坐的可是人人都会……我问你戎、狄、夷、鬼、蛮、翟、羌七个字怎么解?”
晴姒瞪圆了秀眼,盯向了子余,似乎在求证。
“除了睁着眼瞌睡的,记性不算差到家的,确实人人都会,滕老昨日刚刚讲的,二侄儿,有点意外的狡诈阿~”子余说着嘿嘿一笑,又拉了拉仲牟,这次却指了指他。
仲牟正想着你指我作甚,便听晴姒姐侃侃自信道:“我~不!知!道!”
众少童刹那倒厥一片。
仲牟也猛侧头凝视着她,哑口无言,晴姒姐~你好歹挣扎一下啊!
哈哈~子衍毫不掩饰内心狂喜,“你可真是恬不知耻,按约定滚出王学去,不然你成为王学笑柄倒没甚么,别连累了父君的英明,对,还有这小子,区区一荒蛮武夫之孙。”
仲牟心中原本只是有点不甘,但听到辱及阿爷,瞬间起了怒火,但明明愤怒,心中却是平静,只有一些沉睡的记忆在脑海中被唤醒。骤然有种王族又怎样的念头。
他并没有寻常孩童生气时的激动神情,反而冷着脸道:“来殷都,常听到一句村言,狗衍看人低啊,二王子甚么衍,没看到晴姒姐不过是觉得你的问题太过简单,懒得作答罢了!若是我等答出,你是不是同样滚出王学!敢是不敢?”
“可恶!你小子怎敢!……哼~说太过简单?不会是认得几个字便来虚张声势吧!好,你就来讲讲!我倒要听听你一个荒蛮小子能懂得甚么!……不说清来由,可不算是答出来!”
来了!一旁看热闹的子余暗自兴奋起来。
仲牟沉吟须臾,从涌出的记忆中提整了几句,简明扼要道:“‘戎’字,从十又从戈,十为甲,戈为兵,取的是兵甲武伐之意。中原大国自古是以农耕为本,而北方西方的部族戎鬼羌等部族多以牧畜为生,从古至今双方多有征伐,因而中原渐将‘戎’字替代了这等游牧之族;‘羌’字,从羊,是披发牧羊之人的意思,也在戎之列,曾被唤作羌戎;‘翟’字,如头插羽毛之状,是戎人首领的装戴,也指戎人;‘鬼’字,如面带遮面,正是北方戎人战场上的习俗;‘狄’字,从火从犬狼,以火为神,以犬狼为伴,乃拜火的部族;‘夷’字,从弓从人,是持弓善射之人,指擅长弓箭射羿的东方夷人部落;至于‘蛮’字”,从虫从巫祭,虫乃虎、豸、蛇、虫,未经王道教化,只懂巫法驭虫,是南土百蛮。”
仲牟也没想到,自己曾懂得这许多,或许是淳师所授,但不妨碍他心中沾沾自喜,尤其能在晴姒姐面前有所展露。
“小牟,厉害啊!姐没白疼你!”晴姒也不知他说得对是不对,但她能看出子余赞叹和子衍惊愕的神色,“子衍,这下你怎么说?快给姐滚!”
子衍大糗,却不甘认栽,只得厚着脸皮对晴姒道:“切~他本就是戎蛮小子,知道又有甚么稀奇,我原本是问你的,你没答上来才该滚出王学!”
“嘿嘿~这才是我认识的二侄儿,无耻得这般耿直,老夫喜欢!”子余捏了捏光滑的下巴。
忽听屋外一声沉咳,有一老者随声而至,只见他交领的右衽素长衣,长袖窄口,前襟过膝,后裾齐足,腹悬一斧形蔽膝。内着宽裤,宽腰带,革履翘尖。头戴高巾帽,遮着苍白的头发,后梳至颈部,内卷扎束。
“老朽说了多少次,等待师氏讲学前,先要宁神静气,似你等这般吵闹,个个心浮气躁,如何听学,尤其是你,晴姒丫头!”
晴姒本想对子衍反唇相讥,看到老者如同老鼠见猫,不自觉便收敛了性子,正了身子,竟然没有驳嘴。
老者正是耆老商滕,也是这王学的学正,司理王学一切事物。
他其实早到了屋外,更听到了子衍和仲牟的对答,因而一进来,便率先打量了仲牟一番,兼之之前七字解说,倒与孙儿商容所言叠在了一起,果然聪慧过人。只是这孩童似乎对王族缺少该有的敬畏,让他隐隐不喜,更对戎胥甸不满起来,见其孙,知其祖。
商滕老眼扫了一圈,眉头与脸上乱纹纷纷拧了起来,“子受又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