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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山玉

南宫断咬牙询问道:“言外之意,虞人庙堂也入不了先生眼界?”

子兰依旧避而不答,另言它事:“南宫兄,夏历五十八年我接子修南下,如今子修已到束发年纪,十有五六年了。我久在学宫,授课只有礼、乐、书、数四艺,只懂教育,不懂朝政。”

“子先生说笑了,”南宫断摇头否认,赞叹道,“子兰入夏邑,学富五车,何等美谈;中兴天子少鼎为挽留子先生,修筑恢宏学宫;老太史南史与子先生彻夜长谈后被折服,甘愿放下高贵执圭;夏人庙堂视子先生为他山之玉,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他山之玉?先生若是不懂朝政,这天下谁人懂?”

“先生是天底下最大读书人,学识冠绝天下;亦是有暇君子,瑕小不掩大瑜,”南宫断言语之间流露钦佩姿态,笃定道,“我听闻先生入主学宫,起初只为庙堂种子启蒙,后来收留许多吃白食的孤儿,不论贵贱,一视同仁。为何我虞人与夏人,先生却不肯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子兰温笑答道,“子兰不仕夏,自然也不仕虞。”

“有些事以前不好提,现在倒是无妨了。昔年天子太鼎老迈之时,命其庶子仲康摄政,若非其长子太康谋害仲康,恐怕夏王朝国祚永延了,”南宫断唏嘘一声,又陈恳道,“我该庆幸先生并未入夏人庙堂持一节高贵玉圭,又一筹莫展该如何为虞人庙堂争取一位中流砥柱。”

“那便不必争取,”子兰直言不讳,南宫断脸色难看,又听子兰说道,“当然,我知晓虞人最喜强人之所难,夏人可未曾这般。天子少康为妃子池鸯修筑鸳鸯池,此后连年扩建,也并未拆我草庐。”

南宫断斟酌措辞,看来非走到那一步了,辩驳道:“子先生怕是对我们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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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偏见,去年子先生为夏人请一条活路时,恐怕不只是为弟子游历操心,先生可怜民生凋敝,我与虞耳也可怜,并未赶尽杀绝。”

子兰点头承认,道:“虞人围困夏邑长达两月,围而不攻,是南宫兄的主意吧?”

南宫断点头,略有愧意,道:“我是人臣,尽人事罢了。”

“彼时天寒地冻,夏邑人心惶惶,粮食殆尽,最多三日,恐怕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就不再是《华胥纪年》上一句模糊的记载了,子兰于心不忍。”子兰闭目叹息,犹记一位夏人百夫长将死之时,将其女儿托付给自己,场面凄惨又寻常。

涨春水了。

南宫断临水而立,窥见水中葛衣男子仪容悲悯,轻微叹息。叹息起涟漪,将葛衣中年悲悯仪容荡碎,拼凑出凛冬夏邑数百老朽守王城,喝一声:“国存我死!我死国存!”

虞人三月起兵,九月时终于围困夏邑。夏邑居民三万余,半数早在虞人打来之前拖家带口逃出夏邑投奔远近亲戚,余下一万五六以老弱妇孺居多。老者故土难迁,不愿客死他乡;弱者无亲戚投靠,指望赶来勤王的两支夏军能击退来犯之敌保全囫囵之身;至于妇孺,其夫其父披甲带戈,就是逃难也无依无靠。

大军压境,夏邑被困两月时,凛冬已至,那紧闭的夏邑学宫忽然开门,学宫夫子子兰立在虞人大军前为无辜夏民请了一条活路。

彼时西门半甲谏言虞侯赶尽杀绝,虞侯应允。

南宫断与子兰遥遥相望,可怜民生凋敝,又可以承子兰一个人情,与虞耳陈述利弊,随后夏邑夏民有万余尽皆逃难,余下数百老朽执意不走,国亡人死。

一筹莫展,南宫断早知晓争取子兰难如登天,他不过是在西陲有虞部落略有名望,和学识冠绝天下的子兰比较,如萤火之于皓月,不敢与之争辉。他只能将最后希望寄托在这个人情上,可嘴唇翕动,几度欲言又止。

“多谢南宫兄放无辜夏民一条活路,”子兰指着汤汤夏水,道,“南宫兄,你我交情,当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不掺杂质。”

南宫断吐一口气,到底是子兰呀,于是缄口不提承情之事,彻底打消念头。

“子先生是怪我们虞人挑起争端?”南宫断之子南宫策目光悲悯,又言语铿锵,“子先生,你可知晓我们输不起,父亲母亲为其谋划三年。三年广囤粮,西陲仓廪只进不出;三年不赡老,十万虞人跪送父母入舍身神洞;三年勤练兵,募集四万青壮武卒、两万披甲老兵、三万成童新兵、一万巾帼丈夫;三年多嫁娶,四万青壮留子嗣,三万成童齐娶妻。

子兰凝视南宫策,默默无言。五年前他借故游学造访西陲有虞部落,与虞凫相见,结识南宫断。彼时南宫策不过总角,与子修年纪相仿,相隔五年,面容实在青涩,恐怕还未行成人之礼便经历战火洗礼,如他这般不在少数。

南宫策知晓父亲难处,承诺为虞人庙堂争取一位庙堂柱臣,可言语交锋,父亲始终矮子兰不止一头。

南宫策诚恳哀求:“舅舅,夏民苦,虞民也苦,更苦,太苦了。”

“子兰听闻虞人武卒哀歌,凄婉动人,可惜学宫闭塞,未听全,”子兰面露惋惜,道,“南宫兄可否为子兰歌一曲?”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虞君子南宫断面西匍匐,动情哀歌泪满襟,“西陲苦,苦我虞人参差三万户,立锥难有一寸土。

西陲苦,苦我虞人为夏守西陲,男儿为隶女为奴。

西陲苦,苦我虞人耕耘一寸土,半入仓廪半贡赋。

西陲苦,苦我翁媪舍身入神洞,十万男儿无父母。

西陲苦,苦我十万操戈好男儿,六万沙场埋枯骨。

西陲苦,苦我西陲孤女携寡母,送夫送子送老父。

西陲苦,苦我西陲举国皆妇孺,十万无一是男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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