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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血临

啟老心想商紬这识人用人的手段确实另他难以企及,相必也是从商王哪里沾染过来的雄心、豪气,这与学识无关,从来都是身居高位、耳濡目染方成。

百姓所谋,不过是食可果腹、衣遮风雨,而他这王子谋之能及的,是天下。同一样的风月景象,却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百姓不知王城里的人大都不需要种地,反而是他们在养活;而在王权中心的人,同样难以体会命如蝼蚁的滋味,所以在指点江山、开疆扩土的时候,往往顾不得这背后的苍生涂炭。如同朔阳和蓝晴,只是在这个小小的局里,作了一个小小的棋子,还配不上什么怜惜……

见啟老许久没有言语,商紬接着说道:“国老选那处地方授学,可还有什么原由?”

啟老:“就是我那小院,装承不下罢了。”

“还有!”

啟老又稍停顿,道:“若是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便如'医不叩门,师不顺路;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似是老朽最后的一点执念罢了。”

商紬疑惑,道:“这是何解?”

“王公贵胄尤应如此,若不付出艰辛,又怎会珍惜所学术业。”

“小王了然。”商紬紧接着沉思了一会儿,道:“不过,他们皆只是奉了王命才来的,恐怕这才是主因,如此一来,未必能如了先生的意呀。况且,车马未弃,他们权当是游乐了。”

啟老微闭双目,道:“故尔,算是老朽的一番妄想罢了。”心想这一行人里的张迁、丁儒,再加上还算听话的薛子敬,应会有所得。当然,最意料之外的,肯定是商紬,单单这份心性,就胜出他们太多。

商紬表情略微有些担忧,道:“既知国老深意,本应助力;可这随行的车马,怕已是难再减除了。小王虽有尊位,却也不能犯众所恶……”

啟老举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也清楚,商紬善权谋,不可能走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殿下,天色将晚。在此扎营可好?”薛子敬的声音传入马车。

“好。”

二人下马车。

风停了,大漠孤烟起。

商紬、薛子敬、丁昌、丁儒、张迁、苏晨六人围坐在一起,啟老讲的不是别的,正是他和商紬在马车里讲到过的“不轻授”。

从“未经苦难,不得真经”,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

啟老:“‘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诸位可知此‘一’是何解?”他本想着商紬会有回答,但看他笑而不语,啟老便接着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一’便是这始于己身,终于家国天下的初心。一身之不修,何以天下家国为?”

……

“凡有所得,皆是归‘一’……所以这脚下的路、应受的磨难,忽略不得、俭省不得……否则,都将是我们的障碍。”

……

落日辉尽,冷月驱星。

朔阳浑身血污,和蓝晴走在一起,两人牵着五匹马。

蓝晴怯生生地说:“铭辉这个杂……他死有余辜,我们杀他杀的在理。不过我还是担心那个下人会回去告发我们。”

这个时候朔阳反倒冷静:“无妨,他也被我刺伤了,没有马,是生是死也还两说呢。”

“哦。”蓝晴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当时不忍,现在也别想那么多了。他回去也是个死,还不如逃走呢……”

“恐怕,我是回不到先生身边了。”其实在击杀铭辉之前,朔阳就想明白,身上一旦沾了血腥,安稳的日子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何况他杀的还是这样一个家世威赫的娇子。

蓝晴:“那你,有想过怎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他看了下牵在手里的马,可惜自己从没骑过。转而道:“教我骑马吧!”

“啊?”蓝晴一愣,“这会儿……”她也没有别的好岔开话题,只好转过身,打量着怎么上提一些马镫。

朔阳一旁看着,没有表情。

蓝晴:“双脚一定要够得到马镫,不然,很容易被颠下马……”

“嗯。”

“我扶着马,你上去试试。”

“啊,现在?”

蓝晴:“对呀,人你都杀过了,骑个马不会不敢吧!”

“有啥不敢的……”

好不容易爬上去,朔阳又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极不自在。

蓝晴看他丑态百出,道:“下来吧,这几个都是生马,我们没有降服过,恐怕不服我们驾驭。我们两人骑两匹马还凑合,要是五匹马都想要带回去的话只能牵着,骑不了。”

朔阳下马。

“这马虽金贵,可我们真的要这样走着……”蓝晴撇嘴,心知也是因为自己骑艺不精,便没说下去。

朔阳看向她,“我,在想今后……”

月光下,蓝晴见他双目清朗明澈,包容了山河。

他们随意选了个方向,缓缓前行。因为朔阳总是会回想到白天的那一幕,后怕不已,不敢停歇。

他或许只能逃去戍边从军、或许只能找到二楞求他收留……若这天不再亮,脚下路无尽绵长……

蓝晴不知该如何安慰,每次话到嘴边都又咽了下去。这场杀戮,毕竟她也身在其中,压着心惊,她也说不出什么轻巧的话来。

“今天,你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果决;而且,你这本事也练的不错。”

朔阳:“只要杀心升起,那些手段其实都不算什么了……”

蓝晴没有明白,但朔阳这句话显得太冷静了,如恐怖的深渊吞噬了所有波澜。她感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恐惧从内心升腾,迅速蔓延全身。

她停步,霎时感到后背发凉。

朔阳察觉到异样回过头来,再一次压住内心的巨兽,强颜温柔。他也想说点别的,可自己的所有心绪都在杀人的场面上,半字难吐。

他的吸气越来越深,想要将全身的不快呼出。

朔阳这时方才明白,其实平复对一个人升起的杀心更难,远远超过当时认为的那个已是最难的决定。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了,杀戮才是一个更深的牢笼。哪怕真的有满腔仇恨需要排解;哪怕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杀另一个人千般陷阱、百种毒药齐备,甚至仇恨成为他活下去的支撑……一旦你选择付诸行动,自己就会变成那个步入囚笼的人。

现在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重复,“我只是想保护她,我要保护蓝晴,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两人走了好长时间。

停驻在朔阳脑子里的影像还是挥之不去。

朔阳拔出短剑,但又生怕吓住蓝晴,随即收起丢在一边。他把衣袖挽起,胳膊伸了出来。“咬我!”

蓝晴不解,“啊?怎……”

“咬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快咬我!使劲咬!”

迟疑很久,蓝晴咬了上去。

“再使劲儿!”

朔阳霎时清醒过来。

患难生死历过,看着眼前的蓝晴,感慨良多,但却并不想多说些什么。哪怕他早已下定决心要永远守护她,要为她承受这杀戮之重,就算以后被祭师府追杀只能生活在暗处,蓝晴,就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光亮。这也就够了。

他想抱抱她,即便已瞥见自己脏污如此的衣服。

朔阳抱的很轻,将蓝晴揽在怀里。蓝晴此时也终于忍不住,紧紧抱着他,声泪齐出。

这时候,朔阳才体会到这么一路上,蓝晴心里承受的其实也一点不比他少。他能感觉到蓝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便不再顾忌什么,抱得更紧。

缰绳早已放开,马儿并未远走,挡在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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