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心血凉了,而后又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那是一种滔天的怒火所导制的,这种怒火是起源自党人欺骗的无明之火,一定要用党人的鲜血才能填补心中的缺失。但他又深知这就是政治的把戏,百年来的朝堂政治一直如此,大将军梁冀凶妄残暴,毒杀皇帝,谋害贤臣,而后被桓帝杀死,但桓帝亲政后,重用的宦官又哪个不残横虐民?党人其实也并没有区别,可恨他竟然信了周毖、伍琼这些党人的鬼话,竟以为他们当真有什么不同!恭谦礼让,不过是篡权前该做的姿态罢了,如今他早就大权在握,何必再顾忌清流呢?
于是凉人们得了号令,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明晃晃的斫刀,在官道上大摇大摆地往三公府中而去,说是要搜查与袁绍勾结的证据。崔烈早早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既不能逃跑,也不能上朝,只能坐在家中,安抚子女说:“我确实没有袁绍来往,他们搜就搜吧,多少损失些钱财罢了。”
他们就这般坐在堂屋中,等苍头给凉人开门,为首的乃是北中郎将胡轸,胡轸也不进屋,在府门前搬来一张马扎,挥手便让手下们进屋搜刮。凉人们虽说进京已多日,出入于两宫之间,但两宫历经政变残破不堪,一直未能体会京畿繁华,如今得了董卓允许,能入高门之屋正大抢劫,人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发一笔横财。
胡轸一声令下,他们便争先恐后地涌入府苑,如蝗般一寸一寸地搜查每一间屋舍,什么金银钱财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搬光了,重点搜查的书房里竹简书卷散落一地,无人在意书信,士卒也看不懂皇象、张芝的书帖,只将其扔了,贴着墙壁一块块敲击砖石,却在夹缝中一无所获,干脆便将屏风与古琴都搬了出去。有士卒即没抢到金银,也没抢到米粮,心中忿忿不平,见崔府支脉与仆从中有女子容貌动人,当即便扯下她们衣物,自己也脱得赤条条的,竟在大众眼下将其侮辱,女子的哭喊声传来,从晌午一直到黄昏,崔公宛如木人般一动不动。
崔公年少时便一直久负盛名,仕途通畅,待入雒为九卿后,被朝野视为三公的不二人选,事后他以钱财买来司徒职位,名望稍为士人所嫌弃,可七十六年来,他久居人上,何时遭遇过这等侮辱?等凉人都满载而去,他走出明堂,见两侧厢房墙根挖开,道上洒了一地粟米谷壳,还杂有不少蚕丝棉线,他再去看那几名受辱的女子,女子们为保全名节,还未等崔公开口,便先后撞死在假山上。
随后查抄张温、刘弘、丁宫的过程也大同小异,只是在搜查太傅袁隗府上时,胡轸未问袁隗与袁绍之间联系,直接说:“李陵身投匈奴,世宗便将李氏族灭,袁绍起兵谋逆,也当知晓太傅的下场吧。”当即将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袁家婴孩以上五十余口人全部下狱。雒阳人见太傅府中拖出一条漫长的囚车行列,往日的显贵盛族如今手戴镣铐,身着囚衣,因而感到十分悲伤,私下里说:自袁良以后,汝南袁氏兴旺,接连有袁安、袁敞、袁汤、袁逢、袁隗五人担任三公,国朝中没有能比袁氏更显赫的家族了,可如今连袁氏一门也要没落了,其余家族又要如何才能保全呢?
处理完这些闲事,董卓又上表天子说:“如今袁绍在关东起兵叛乱,国家已处在危难的时刻,不仅外有叛贼,内部还有心怀叵测之徒伺机而动,若想要战胜强敌,杜绝内忧,便需复相国之位,以良臣忠臣任之,威慑内外诸小,而后统筹国政,合力平叛。”
而后天子传来一份盖有玺印的空白诏书,董卓在上写道:“满朝公卿,唯有董卿为忠,天下名将,唯有董卿称能,相国之位,舍董卿为谁?”于是董卓拜为相国,又以西凉功劳未计,加封郿县侯,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董卓权势至此如日中天,便是霍光在时也远有不及。
董相国望着往日朝堂公卿,无不对自己屈身让路,颇觉志得意满,只是心中忽然念起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相国又颇为悲伤,他心想:连儿子都没了,自己漂流半生,又为的什么呢?一时间在大殿上耀武扬威也变得没有趣味。几日后,他又下令封自己的母亲为池阳君、胞弟董旻为鄠侯、侄子董璜为武功侯、孙女董白为渭阳君,且设有令、丞。居摄年间,有汉中成固人名唐公房拜得仙人为师,仙人便赐他仙药得道升天,唐公房升仙之后,不舍家中家属事物,便求告仙人,仙人以**力唤来大风玄云,迎来公房妻子,房屋、六畜上天,堂堂一舍,倏然俱去。乡民闻鸡鸣天空、狗吠云中,便在此地立碑纪念。如今董卓大封诸亲,也可以说与此相同了,只是仙凡两别,董卓此举只会令百官腹诽,他们私下议论说:到底假扮贤明,两月便露出马脚。
到十二月,河南尹朱儁收到陈留消息,上报朝廷说渤海太守袁绍与冀州牧韩馥也率军到达陈留,现在陈留一郡之中光牧守便聚集有十三位:勃海太守袁绍、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上党太守张杨、济北相鲍信、北海相淳于琼、常山相崔钧。此外还有奋武将军曹操等袁绍同党若干,此时酸枣一地聚集的大军已超过二十万,而河内亦有近十万兵众,身处南阳的后将军袁术尚在招募兵马,兵马保守预估也不会低于七万。如此煌煌兵众,便是王莽出讨绿林时也难以比拟。
董卓虽说自负才能远胜袁绍等人,但听闻关东联军竟高达近四十万人,也不禁有些彷徨,他问李儒主意说:“古往今来,能面对十倍之敌而能胜的,不乏少数,但能战胜四十万大军的,也只有西楚霸王一人,我自忖水平,无过于彭越英布,如今竟也手足无措了。”
李儒便说:“相国何必自谦呢?相国不若霸王,难道袁绍便能比肩高祖吗?若他当真高超如此,相国又如何能掌握朝政呢?伍琼人虽叵测,但话语确有道理。袁绍虽能号令诸侯来聚,但到底事起仓促,人心难齐,而我们又坐拥八关、崤函之固,只要固守要害,叛军攻之不克,必然就会如六国攻秦般相互攻讦瓦解,那时我们各个击溃,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