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到了京城,随着母亲入了承家,然而一年刚过,承家便被灭了门。”
他按捺在平和表面的偏执像是用湿木掩盖的烈火,怎么也不可能熄灭。
那火舌吞噬着曾经指向他的刀刃,也吞噬着他自己。
他松开了抓着穆轻眉袖子的手,潜伏在深处的偏执仇恨显露出来,宛若暗夜里饥肠辘辘的狼,睁着血红的眼睛。
那声音是冷的,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反倒像是从深沟里,随着冷风,伴着野兽的呼号,在不断地碰壁,反复地撞击中固执地传来,传进穆轻眉的心里:
“若我早些与殿下相熟,或许我还能找到别的活着的理由。可是如今已经太晚了,我已经走在这条路上,没得回头。”
他的言语里夹杂着疲惫,变相承认了穆轻眉的猜疑。
穆轻眉初听,只听得到无尽的偏执,如同手握刀刃的杀手,在喷溅的鲜血里一点点红了眼,摆出一副狰狞的笑脸。
这不是她熟悉的承兰,可似乎,却又是真实的他,在往日的一点一滴中蛰伏着,只是如今,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人之复杂,让她永远看不透。明明能通透得谈笑风生的人,如今却偏执得如同修罗。
然而本能通透随和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自己活在仇恨里。
或许没有真切体会过承兰的往事,穆轻眉永远也不能明白,人性的复杂是在世事的打磨中一点点形成的。就好像原本棱角分明的水晶,被琢磨着,雕刻着,丢失了所有的棱角,成了如今珠圆玉润的模样。
对于承兰来说,是那过去的挣扎折磨,是如今下属对于一个合格主人的要求,以及北晋南楚复杂的时局,世家的步步紧逼,迫着他,活成了如今的承兰。
承兰对于穆轻眉的要求,简单得可悲。
他还妄想着保留自己的秘密,似乎不把伤口暴露,就能守住最后一点尊严;却又渴盼着穆轻眉的理解,期望着她环抱自己这颗干涸的灵魂,宛若暖流,流过冰封的大地。
穆轻眉怎么能懂,她只觉得承兰的仇恨让她无法直视,她退后一步,喃喃着:“我总觉得,我好像永远不能如你期待的那般了解你。”,她眼前的承兰,不像十四五岁记忆里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兰公子,也不像将近五个月来,在公主府中闲读诗书,下棋品茗的承兰。
她为此懊恼,倒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自己眼前的人似乎只是承兰愿意展现的那一面,真实的承兰,却被主人藏了起来;多不公平。
几乎是带着几分哄骗,穆轻眉蹲在承兰身边,握着他的手——她这时才发现,承兰刚刚的话虽然说得冷静从容,手却在发抖。
大概爱意里,总会多出许多难以自抑的怜惜心疼,理智根本管控不住。
哄骗着,穆轻眉说:“承兰,你得让我了解你,了解你,才能懂你;若你总是这样守着过往,将平日里或嬉笑,或柔和的承兰展现给我,而将历经苦难,心怀仇恨的承兰藏起来,你让我怎么懂你呢?”
她叹着气,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乞求:“你知道我的心意,所以,能不能不要让我总是去猜,总是小心翼翼地想,有些话,在你面前能不能说。
“我不知道你的伤口是什么,连什么地方不能碰,该配什么药都不知道……承兰,你不能这样对我。”
穆轻眉觉得茫然,承兰把一段过往守得很牢,连带着,把与那过往有关的所有心思都掩藏起来,就这样横亘在他们中间。
然而承兰只是摇摇头:“这样的承兰不好吗?我呈现在你眼前的承兰不好吗?”
穆轻眉哑然,很好,但是不是真实的他。
这次,是承兰抽出了手:“殿下,你总得让我有力气活下去吧?让我把那些过往在你面前说出来,你是要我的命。”
坚决而绝望的拒绝。
穆轻眉疲惫地站起来,蹲的时间长了,忍不住发麻,她踉跄一下,被承兰赶紧扶住。
还想说什么,却见若云面色焦急地跑了过来,向着穆轻眉行了个礼:“殿下……
“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前段时间的浮尸案与酒楼割喉案可能快出结果了。”,若云尽量放平声音,只是道:“二殿下方才去了宫中,正将案子向圣上呈报。”
“就在刚刚,二殿下进宫求见圣上。说那些杀人手段酷似形意门,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个证人,那人自称是形意门的外门弟子,参与了此番杀人。圣上如今……”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穆青和已经猛地站了起来,茶杯倒在桌上,在满室的寂静里做着沉闷无谓的挣扎,滚烫的茶水洒了满桌,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纵使百般遮掩,侍卫仍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有难得的着急:“梦君如今在哪儿?”
形意门,正是太子青梅竹马叶梦君父母的门派。